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唐奇譚 > 第八章 捫心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唐奇譚 第八章 捫心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教士景淨沒有繼續追向密室入口,反而迅速側身,脊背緊緊貼住冰冷的石壁,右手閃電般探向腰間長杖。長杖頂端的鷹紋雕飾在燈光下泛著冷光;隨著他的動作,杖身竟從中分作兩節,抽出一柄狹長利刃。

那是他常年藏在杖中的護身利器,刀刃上還刻著細密經文,此刻卻透著凜冽的殺氣。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喉結輕輕滾動,顯然已察覺到暗處潛藏的敵人,隻是對方的蹤跡如同鬼魅,讓他無法鎖定方位。

“出來!”景淨低喝一聲,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握著杖刃的手微微用力指節泛白,另一隻手仍按在石壁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牆縫裡的苔蘚;這是他皈依和隱入教門多年養成的習慣。

越是危急時刻,越要保持鎮定,纔有一線生機。可就在他將杖刃即將全數拔出,鋒芒完全展露的那一刻,異變陡生。一道無形之力突然從斜後方襲來,速度快得幾讓人無法反應,隻能聽到裂空的淩厲風聲。

景淨隻覺手中的杖刃像撞上一堵看不見的牆,一股巨大力道順著刀刃傳導至手臂,震得他虎口發麻,杖刃“當啷”一聲摧折脫出,重重撞在祭台的石麵上,彈起的碎片擦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細小的血痕。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脖頸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麻痹感,彷彿有無數根細針同時刺入。景淨的身體猛地一僵,腦袋不受控製地向一側扭去竭力探尋,眼中的銳利瞬間被茫然取代,隨即又被濃重的黑暗覆蓋。

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悶哼,身體便像斷了線的木偶般,沿著石壁緩緩滑落在地,最終一動不動,隻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尚未完全斷絕氣息。而這時暗室中的人,已經不顧一切的逃到聖物間的門前。

卻又瞬間驚呼慘叫著,被拖倒在地扯進,燈火照不到的陰影中去……片刻之後,陰刻著繁花十字的暗室深處,一身手腳被捆紮起來的身影,像是蛆蟲一般的蜷縮在青磚石板的角落中,發生宛如哀鳴般的顫聲:

“彆過來!不許過來!”他的聲音又尖又細,帶著哭腔,又透出一股絕望。這赫然是一名比江畋此身,大不了多久的小郎君;穿著滿是折皺的寬鬆衣袍,卻難掩日夜顛倒和神經衰弱,所帶來的眼袋和浮腫。

“怎麼會是你?你不是早該死了麼!”他充滿神經質的呐喊道,隨即有變成自艾自怨的極度沮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隻是被那些人騙了……他們還裹挾了更多的人,若我不從,便會比死還慘的下場!”

“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裝死躲起來,逃脫懲戒麼?”根據尚文敏供述的線索,找到這裡的江畋,在陰影中嗤笑道:“當初我可發誓過,你們這些悖逆人倫,惡貫滿盈之輩,有一個算一個都除惡務儘!”

“我未曾直接參與他們的惡事,隻是迫不得已代為跑腿,傳過幾句話而已;就算是官府的法度,也不能輕易的定罪!”被捆綁的小郎君,卻是絕望的流下淚水,在沾滿塵灰的白臉上,衝刷下兩道狼狽的痕跡。

“你為何要執泥於我這無關緊要的小棋子?當初的事早已過去,那些罪魁禍首和主謀,也被你一一找上門去,各般的淒慘橫死還不夠麼?我被迫躲在這裡,隻想安安靜靜苟活下去,你為什麼還要找過來?”

“我都已經這麼慘了,家門不敢認我,眾多親族也與我斷離舍,隻能躲在這不見天日的暗室裡,你還待怎樣?”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從嘶吼變成帶著哭腔的哀求:“你這殺魔,已害了那麼多,就不能?”

鯨油燈的火苗在他劇烈的動作中晃動,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映在刻滿經文的石壁上,像是一道隨時會被黑暗吞噬,卻仍在垂死掙紮的微光。與密室裡劍拔弩張的氣氛,形成了一種荒誕又揪心的對比。

“不能!”江畋此身清冷無情的聲音,打碎了他心中最後一點僥幸;“你這些求饒詭辯的話,該下去和那些受難者說;若不是我,世人誰能曉得,城下坊那些娼婦失蹤和虐殺慘劇,卻是有人窮極無聊之舉?”

“當初受邀我協助廣府法曹,發現了一點端倪,就被人設計定罪,無端背上諸多凶案嫌疑;就連曾經看好的刑部司,也舍棄與我。”江畋聲音微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又有看透世事的冷冽。

“所以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定罪那是官府有司的職責,我隻負責鏟除罪淵!”他向前邁出一步,腳步聲在空曠暗室中,每步都像踩在人的心拍上:“你當初刻意結好與我,不就是為了打探內情,通風報信?”

“也是為了利用我的手段,解決一些暗中礙事的對頭麼?”江畋的目光驟然銳利,遙望某個方向,“隻是後來牽連其中死多了,不免令你背後之人引火燒身,這纔不顧一切斷尾求活,犧牲你來保全他人吧?”

地上昏死的景淨仍一動不動,胸口微弱的起伏。小郎君的啜泣聲與呻吟聲不知何時已停了;江畋再度從陰影中完全露臉,微晃燈火落在他的側臉,一半明亮,一半暗沉,宛若他此刻晦明莫測的立場和態度。

“所以,我到這裡,隻要一個答案。”他的聲音重新變得平靜,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一字一句地說道:“除了那些殘虐懲樂的敗類,你背後那位指示泄露凶案線索、設計構陷我之人,究竟是誰?”

“那人是誰,你還不明白麼?自然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短促爆發出的慘叫聲中,激烈扭動著身體卻躲無可躲,涕淚橫流的小郎君嘶喊道;“受命接近你的,又不止有我。這些年那些對你‘推心置腹’之人,就都是真心以待?”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江畋的腦海中炸開,頓激起諸多紛繁的記憶碎片。不由想起廣州府法曹內,喜歡外傳訊息的老書吏,想起刑部司裡曾拍肩附背,感歎“後生可畏”郎官,還有秘社同心會中的學長?

“隻有最熟悉於你的人,才能因勢利導,更好地掌握你的趨好吧?”像是磕頭蟲一般,不斷吃痛扭動的小郎君又道:“知道你重信好義,便用‘追查凶案’引你入局;知道你信律法,便設計讓官府定你的罪;”

“莫要故弄玄虛了,我認識的那些人,可沒有一個能耐,威脅到你的家門。”隨即,江畋放開壓在他傷口上的手指,“你這是在避重就輕,試圖在隱瞞和掩護什麼?難道還指望遠水解得近渴,救你當下不成?”

“你……”這句話像是戳中了對方的痛處,原本平穩的呼吸聲驟然變得急促,“江畋,你倒是比我想的更聰明些;可惜,再聰明也沒用,你以為你能憑一己之力掀翻這番局麵?就連我的家門,也不免淪為棄子!”

“我不需要掀翻局麵,也不在乎誰是棄子。”江畋打斷對方的話,小刀在手中翻轉著,發出“嗡”的輕鳴,“我隻要知道,藏在你背後的那位,能讓你深陷絕地,也不惜犧牲一切捨命掩護的人,究竟是誰。”

“你方纔說近在眼前,可我身邊之人,要麼無此權勢,要麼無此心機——除非,”他話鋒一轉,目光陡然掃過地上昏死的景淨,又落回暗室內。“那人的身份,遠比我想象的更特殊,甚至能令我熟視無睹?”

“……”依靠在牆角的小郎君似乎被這話驚到,竟沉默了片刻。暗室內隻剩下江畋平穩的呼吸聲,以及血珠滴落的細碎輕響。他忽然抬頭慘笑:“彆想套我的話!今日就算我就算橫死在此,也不能再說更多了!”

“我死在此處,也不過是算是勉強報應;可要是我把那點揣測供出來,那牽連的就不隻是我的家門了……無論如何,但請你看在舊日淵源上,給我一個痛快解脫把……”他話音未落,昏死在地的景淨突然彈身而起。

“來人,殺……”向外本竄的瞬間厲聲大喊道,手中卻是丟擲數截斷刃;幾乎都擊打在近在咫尺的小郎君胸口上;但下一刻他的叫聲,就隨著樸實無華的隔空一拳,隨著無形氣勁轟在胸膛上,頓時倒飛貼牆如掛。

吐出好幾口帶泡的血水,生死不知的緩緩滑落在地。而閉目待死的小郎君,再度緩緩睜開眼睛一線時;卻看見眼前夾在指縫中的數片斷刃,不由沮喪而絕望的發出一聲哀歎,這種險死還生的感覺幾令人崩潰!

“我忽然想起一個可能性,這人會不會是個身份顯赫或是尊貴的女子,並且令你極度仰慕和尊奉之?”這時,江畋卻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道:然後,果不其然的看見對方,臉上難以抑製的一絲羞憤、驚駭。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