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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奇譚 第九章 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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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廣州市舶司門前,正是人聲鼎沸的時節。青石板路被往來行人踩得光滑,兩側商鋪鱗次櫛比,幌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最多見的綢緞行的幌子上,用明豔的絲線繡著“雲錦”“蜀錦”“春彩”“白疊”字樣。

在街巷中紮堆的香料鋪外,“安息大藥”“蘇合香”“天竺沒藥”的林立木牌上,隱約沾著細碎的豆蔻、肉桂抹子。但最為顯眼的還是,從店鋪內一直堆放到街道邊、露天棚子下,那些形製各異的大小瓷器製品。

其中最大的器物,足足有過人高;小如精巧的桃核、彩珠。圍繞著這些街市中,見縫插針的密密麻麻店鋪和攤位,是遍地搭起的街頭棚子下,都掛著“通譯藩漢”“代寫文書”的布條,處處透著外貿重鎮的鮮活。

各種膚色的番胡商人出入不絕。他們戴著尖頂皮帽、簾巾或布包頭、小纏頭,袖中揣著象牙算籌或是琉璃珠盤,用帶著腔調的唐話與本地牙人、商家討價還價,腰間蹀躞帶珠寶隨著手勢比劃,晃蕩出細碎光彩;

賣飲子的小販推著竹木小車,將酪子、甜漿、梅湯浸在冰盆中,晶瑩的水珠順著盆沿滴落,沿街叫賣的吆喝聲清亮:“漿水梅湯喲——解膩消暑,三五足錢一碗!”又混著海風鹹腥,釀成獨屬於廣州的市井氣息。

這廣府的市舶司前身,其實是源自大唐開國初期,皇城大內派往廣州的港埠,采辦舶來物的宮市使之一;後來變成了常駐的宦官使職,專向抵達廣州的番商胡客,征收船腳錢和通市錢外,按比例抽水的實物貢稅。

同時,也定期為大內采買或是搜羅,來自番邦域外的各種珍玩寶貨、奇異之物;算是大內諸多宦臣之中,一個油水極為豐厚的外派差遣。隻是這種狀況到了天寶末年,因為安史之亂故,發生翻天覆地的重大變化。

為了替朝廷籌措平叛定亂的財計所需,那位穿越者前輩梁公直接派人,接管了市舶使的職分;並且將其變成了專營海外貿易,乃至主動開拓海外航線的官方壟斷性衙門。為戰亂中的國朝提供不絕的海量財貨進項。

因此,在當年市舶司最盛的時期,幾乎插手和參與了,所有利益豐厚的營生,擁有規模最大的海外船團,以及專屬護航的水師和官方的武裝編製;在遠海外域建立了諸多行棧和據點,派駐的使者遍及藩屬列國等。

就連那些在廣府盤根錯節的海商、舶客世家,都不免要仰仗鼻息。不過,如此壟斷性的龐然大物,是不可能讓朝廷坐視其長久的。因此在北方的叛亂被平定之後,已膨脹成龐然大物的市舶司,也不免被全盤拆解。

變成專務內河航線的運司\\/巡檢司,對接海外諸侯藩國航路的商陮局;培養專門人才的都水學堂\\/海事學院,查檢海外出入貨品的關市署;乃至代表南海公室及海外諸侯,潛在利益網路的南海大社;宣索奉進使等。

原本由三司使出身的計相,遙遙監領的市舶司大使,也從比同廣府少尹的正四品下,跌落為從五品上。但依舊是廣府城郊,最大的官方建築群落之一,也是諸多專營特色的港口、大小蕃坊、官私集市的核心所在。

因此市舶司的烏闌大門遠比尋常官署敞闊,牌樓上“廣州市舶司”五個大字由前朝書法名家顏公所題,筆力渾厚而曆經風雨斑駁威嚴不減。大門兩側分立數行攔馬旗鬥,牌樓雕刻海浪卷紋,暗合“通海盈升”之意。

門旁的差役、吏員身著青黑公服,腰佩橫刀與鐵叉,看似隨意地倚著門框納涼避陽,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纏條,目光時不時掃過往來人群。尤其對那些背著藤箱行囊、或是穿戴奇異之人,多出幾分留意。

露天茶攤上,幾個短跨褐衫的漢子正啜著粗梗茶湯,碗沿的茶漬圈了一圈又一圈,眼角餘光卻暗中觀察著側近出入之人;街角賣花的小販,籃自裡插滿了城簇的山茶與成串的茉莉,花瓣上還沾著剛剛噴上水跡。

但他的手指卻無意識地摩挲著,花籃邊緣上的紋理;時不時還拔插調整下位置。那是易裝蹲守和潛伏的公人間,定期傳遞“彆無異常”“繼續警戒”的暗號,若是指尖在花籃邊敲三下,便是“出狀況”的警示。

他們所觀察的市舶司院內動靜,透過半開的大門隱約傳出:幾個綠袍蒼衣的市舶司官吏,正圍著一堆剛交付的貨物查驗成色;象牙、犀角堆在紅漆托盤上,竹麻紙帳攤開著,磨光炭筆轉動如飛,已填滿一小部分;

更遠處的庫房門口,一隊膀大腰圓的庫丁,正押著數輛推車往裡走,箱籠上印著“市舶撲買”“內供”的朱印,腳步沉重得能聽見,箱中錢貨碰撞的悶響。偶爾有騎馬官員從中弛走出,馬脖銅鈴晃蕩的叮當作響。

路過茶攤的霎那,茶攤中都有人立刻起身,對著遠處的暗哨和同伴,比劃出相應的動做和訊號。那是根據官員腰間的配飾和親隨,辨彆相應品級與所屬司職、差事的資訊,也是探子們此刻監視和關注的重點之一。

商船靠岸的敲鐘和號子聲,時不時從遠處碼頭傳來;混著錢貨流轉的碰撞聲、討價還價和攬客的各色口音,幫閒和快腳奔走的動靜,交織成一派歌舞昇平。可在這繁鬨喧嘩之下,卻有一張無形的網悄悄籠罩市井。

顯然,江畋此身出逃的訊息,在醞釀了數日之後;已然傳遍了廣府的各處署衙有司。在大舉搜城而屢獲不得的情況下,已然改變了明麵上大張旗鼓的追捕;轉為暗中追查,並在重點位置設伏埋點,張網以待模式。

不過,這些暗中的佈置和監控手段;對於載入超強感官的江畋而言,基本上是無所遁形。畢竟經曆好幾個時空的經營,親手打造或參與構建了,諸多特色的強力部門;從無到有掃平內外敵對勢力,建立強大政權。

再看這些布控和監視,基本上就是處處漏洞和破綻百出。他甚至可以指向性的聽見,那些隱藏在巷子裡待命人員,對枯守數日的抱怨;偽裝的賣酒夥計,哈欠不斷的竊竊私語;乃至聞到風中從內院送來的藥箭味。

而江畋的下一個目標,就在這占地廣闊的市舶司內。隨著日頭的逐漸偏轉,市舶司內相繼出入了好幾撥官人、吏員和雜役;也飲下了好幾碗的茶湯和小點,相繼換過了不同觀測角度的三家茶鋪,一家酒肆和湯店。

最終,在逐漸昏黃的日頭斜照下,數名弁冠皮甲的防闔,率先奔出左右側門;與值守的門閽士卒一起,搬開牌樓和下馬樁外的橫欄;像是雁行般的站開兩翼。緊接著銅鈴和馬蹄聲響徹開來,踏走出一隊清道輕騎。

他們身著青衫白胯,腰束銅帶鐵刀,擎舉著“肅正”“通海”的官牌和“市舶”“正堂”長條小旗,牌麵鎏金紋路和紅火小旗鑲邊,在斜昏色裡泛著冷光;也驚動和驅散了,穿梭往來的熙熙攘攘街市,爭相讓開一條道。

連帶著那些暗中監視和蹲守的公人、差役,或是其他什麼從屬的人等;都不由聚焦在了清空的大門內,緩緩走出來的一架四抬詹子\\/軟轎。詹子以朱紅為底,轎身雕著“海晏河清”紋樣,四角垂掛著銀裝的響鈴。

隨抬夫每一步都踏得穩如磐石,連遮簾垂落的流蘇都少見晃動。在整齊劃一的步伐輕晃之間,鈴音與轎夫整齊的號子交織成某中韻率。而在簾幕透出的縫隙間,隱然可見一名淡紫袍的官員,正坐其中而充滿威儀。

策馬在轎旁隨行的,是四名手持銀裝大刀和長戟的短甲軍校;身後跟從橫縱各五行,肩挎鵰翎鐵弓的射生士;還有四名手持文書的長吏。他們身背皮質文書袋,袋中裝著筆墨官符印信等物,步履匆匆卻不失規整。

這也是自天寶、乾元大興海貿後,市舶司兼管巡海防要,凡正堂主官出街,必有威儀和排場之一。雖然市舶司被拆分後,失去了大部分的職事;但是這份特殊的恩典,卻隨著下調的官品和等秩,恩旨保留了下來。

也是為了在那些外夷番邦麵前,抬高相應有司衙署的體麵;而作為遠在洛都的宗王親貴,遙領市舶使大使;實際負責廣州市舶司本衙運營的,兩位日常當值的常務副使之一,冠蓋美髯的馮靜榮,赫然就乘處其中。

隻是,當他的詹子在清道過的橫街上,還沒走出多遠;突然間就響起了一陣轟鳴。緊接著前庭空場上,一處靠近的香料鋪子,延伸出的露天攤子;突然間發生噴發式的爆響,將五顏六色的香粉藥末揚撒在空氣中。

也將就近簇擁在一起的人群,染得滿頭滿臉的斑駁;驚呼大叫的四散開來,或是就近躲藏進建築中。而部分隨風飄揚的香粉,也波及到了街道上的儀仗。辛辣刺激的味道,讓他們迷眼嗆鼻,不由得連聲噴嚏不絕。

而詹子中的官人,市舶司副使馮靜榮,也在左右簇擁和包圍之下,有些狼狽的衝過街道;重新退回到了市舶司內。而那些隱藏在各處的公人,更是像是炸了窩一般奔湧而出,轉眼之間就分割和控製了四散的人群。

這時更有人發現,這條橫街兩端和前庭空場的路口,不知何時已被全副武裝的軍卒,封鎖和攔截並步步推進,開始逐一的搜撿沿街建築,及其其中藏匿人員……但卻沒有人發現,背靠在酒肆欄邊柱後的江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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