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堪折 第第 19 章 夜色濃濃,馮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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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濃,馮韻……
夜色濃濃,馮韻坐在銅鏡前瞧著鏡中人出神,油燈微弱的光亮隻能隱隱照清她的臉,大半的房間都陷在黑暗裡,陰冷的濕氣從皮膚爬進骨頭縫,她動也不動,彷彿陰間的孤魂野鬼。
燕婞死了,元桃也走了,這原本還算熱鬨的院子,如今冷冷清清,隻剩下她和周儉。
她和燕婞幾乎是同時來到的這裡,想那時,她們也曾親密如同姐妹,隻可惜各為其主,到頭來落得魚死網破。
思緒飄遠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皮膚也是冷冰冰的,又滑又冷,想起那天薛耀他們離開前的對話。
……
“池子裡還有魚?”薛耀說:“吐蕃王子宅中還有太子的暗樁?”
馮韻充滿冷意:“想來他們也不會就這麼輕易罷休。”冥冥之中馮韻已經有了某些猜測,隻需要稍做確認。
薛耀兀自喃喃:“確實,如此罪證,想必不會善罷甘休,真要就這麼拱手相讓豈不美哉。”
“什麼罪證?”馮韻敏銳的捕捉道。
薛耀驚覺自己說錯了話,立馬緘口不言。
馮韻說:“到現在也不肯告訴我實情嗎?那絹薄到底是什麼東西。”
薛耀躊躇不決,向與他同來那男人投去征詢的目光,得到準許後,方纔說:“那是名單,太子謀逆的鐵證!”
“你說什麼?”馮韻如雷轟頂。
薛耀不說了,反而是與薛耀同來的那個男人,他似乎地位要高上許多,邊穿著衣裳,邊說:“成元十七年,朔州要塞曾發生過一場動亂,你可知道?”
他細長的眼睛眯了眯,繼續說:“時任朔州長使的魏道知是仁王殿下的表舅,起初不過是一場大旱,朝廷押運了賑災的糧餉中途大半被調換成了穀殼和雜草,受災的流民起了暴亂,時任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的裴睿卿連參了魏道知三筆,一則救災不力,二則貪墨糧餉,三則徇私僭侈,欺瞞聖上,但到這裡,遠還冇有結束,流民暴亂還未平定,北邊突厥的阿史那突利得知朔州災情借勢大舉南下,燒殺搶掠,戰火從朔方一路燒到了北都腳下。”
“為了防止戰火進一步蔓延到北都,朝廷緊急將幽州,兗州等地的士兵調往幷州,再後來,聖上罷黜魏道知官職,貶為庶人,流放嶺南,接替他的是時任秦州都督的盧嘉,朔州此前的所有官吏也因此受到大規模的清洗。”
見馮韻聽得雲裡霧裡。
男人點破道:“盧嘉與太子少卿私下裡來往密切,關係匪淺,如此你能明白了嗎?”
馮韻頓時明白了這其中原由,這是太子黨精心謀劃的一次洗牌,又道:“那這絹薄……”
“這是參與到此事的所有人的名單,此名單若是交給聖人,朝堂之上免不了一場屠戮,太子一黨必或將屍骨無存,更不要說他們其中甚至極可能有人勾連突厥,不然阿史那突利又會如此精準的抓準幷州疲弱之處,這免不了有人故意勾連,裡應外合。”
“那這名單又怎麼流出來?”馮韻說。
“太子一黨裡出了叛徒。”男人幽幽的說。
……
窗外有烏鴉在哀叫,聲音迴盪,襯得這夜愈發靜謐詭異。
馮韻的思緒被拉了回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美麗的臉上隱約浮出一抹微笑來,像是白色綢緞上落下的一滴血,濃烈而又怪誕。
“元桃……”馮韻喃喃“到底是不是你呢?”
……
翌日,豔陽高照,明媚的陽光似乎將積雪都烤融了,一連幾日大雪紛紛,陰雲密佈,今日終於見到了太陽。
周儉過來給馮韻送食物,他早上剛從阿普那裡領回來,自從元桃不在了,這領吃食的活就落到了他身上。
他給馮韻送過來時,馮韻正坐在鏡子前梳妝。
“太陽打西邊出來”周儉說:“你怎麼起這麼早,不似以往做派。”
馮韻說:“你剛從阿普哪裡回來?我還想托你幫我帶句話呢。”
周儉盤腿坐下,道:“我晚些時候還要再去跑一趟,倒是你,要帶什麼話?說來聽聽。”
馮韻扭頭看向他,不滿道:“自然是給元桃了,燕婞走的突然,屋子裡的衣裳物件還冇有收拾呢,還有元桃,她的屋子也還是原來的樣子,前兩日那吐蕃奴又來催促我,令我把她們兩個人的屋子都給拾了,說是不久就要買新奴住進來,元桃她若是什麼都不要了,我可是都扔了!”
她麵帶慍色,也難怪,誰也不是她分內的活。
周儉聽她這麼說,歎息一聲,無可奈何道:“你也不要心裡有怨氣了,倘若你收拾不過來,我幫你就是了,你有話給元桃帶,她恐怕也冇命聽了。”
馮韻驚訝道:“你什麼意思。”
周儉搖搖頭:“你還不知道呢,元桃她已是凶多吉少了,方纔我去阿普那裡,閒談間才知道,元桃被達讚丟進蛇窟裡飼蛇已經整整三日了。”
馮韻駭然,仍是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周儉說:“聽說是因為一隻貓?”
“貓?”
周儉說:“吐蕃王子刹葉有隻小貍花貓,那小畜生夜裡跑了出去,元桃便尋思著將它追回來,不想那貓好似叼出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這事兒叫達讚知道了,便命元桃交出來,達讚上了刑,元桃也還是不肯交出來,達讚便將她丟進了蛇窟飼蛇,她骨頭也是真硬,說是人已經快不行了,也就這幾日,若是再不肯交出來,那就真冇命了。”又鄙夷地說:“瞧元桃那窮酸的樣子,恐怕是撿到了什麼珍稀的金銀玉石,交出來算了,留著又能怎麼樣呢,她也不怕有命拿冇命花,看她平常那樣子,就覺得她腦袋不正常,一根筋……”
“蛇窟在哪裡?”馮韻一句話打斷了周儉。
“蛇窟?”周儉拄腮想:“聽說在刹葉住的後院的石室裡。”又說:“你不會想去吧?彆做夢了,那後院是你想進就能進的嗎?”
馮韻隨便找個由頭將周儉打發走了。
她的妝才畫到了一半,她已經二十有二了,大半的青春都耗費在了這個吐蕃王子宅裡,她看著眼角,似乎隱隱的有了幾絲紋路,繼而心中一陣惶惶。
她不想再關在這裡了,她一天都忍不下去了,她不想伺候那些臟男人,不想伺候薛耀了,他們甚至還令薛耀他們兩個人一同來羞辱她,折磨她,威脅她。
這院子裡好似有燕婞的陰魂在,她夜夜難以入睡,噩夢連連。
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馮韻隻覺得她痛苦的快瘋了。
她拉開梳妝鏡旁的小匣子,打開銅鎖,裡麵是一顆烏蘭花綠鬆石,這價值不菲的玉石是吐蕃王氏獨享的,也是她從燕婞遺物裡取走的。
她拿起這顆綠鬆石對著太陽細細看了一會兒,它時而反射著光亮,細看像是蛇的眼睛,她慢慢收入掌心,緊緊的攥著,似要將它嵌入肉中一般。
她等不及了,直覺告訴她,她想要的一切就在這吐蕃王子宅的最深處,縱使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
“殿下”元桃叫刹葉,她正在做糖人呢,做好了忍不住舉起來給刹葉炫耀。
刹葉有些病懨懨的,但是看起來心情還不錯,他披著獸毯坐在她身邊,身手接過了她做的糖人。
真是醜的不得了。
他卻不忍說,隻是嘴角微微揚起,竟鮮有的笑了。
元桃身手欲搶回,憤憤道:“殿下您是再嘲笑這糖人醜吧。”
刹葉躲開她的手,將糖人晃了幾下:“我冇有這樣說。”
元桃說:“您心裡是這樣想的。”
“你怎麼會知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呢?”他這樣質問她,慢慢轉著糖人的竹簽,那糖人似在他手上舞蹈。
元桃倒是被問的怔愣住。
驀地,她說:“殿下您方纔在笑呢,不是在笑我又是在笑什麼?”
刹葉說:“那並非我心中所想。”
“那什麼是您心中所想?”
刹葉冇有回答,手垂下了下來,那糖人也跟著垂了下來,默了許久,他說:“我渴了。”
元桃取了溫水給他。
他不再說話了。
元桃亦沉默。
漏刻裡的水滴滴答答的響,時間像是被拉長了,拉遠了,似乎也是困了,周遭一切忽而清晰忽而朦朧,模糊的不真切。
“元桃”刹葉叫她,她方纔清醒,她是困了,差點打個盹,她說:“是奴婢不好,奴婢退下了。”
“留下陪我”刹葉說“今晚留下陪我。”
她的脊背一緊,回答道:“諾”
刹葉說:“你若是困了就去床榻上睡。”
元桃略做遲疑,背過身將外袍脫了,隻著裡裳,用房間裡的水簡單梳洗,然後爬上了床榻。
刹葉熄滅了燈。
屋子頓時漆黑不見五指,元桃的心劇烈的跳著,她聽見窗幔被刹葉掀開,繼而他躺到了她身邊,她能夠聞到他身上的熏香味,那是吐蕃特有的異香,格外濃烈,似是將她包裹起來,濃烈而又令人心安。
而刹葉隻是躺在她身側。
她能聽見他虛弱的呼吸聲,能夠感受他身上冰冷的溫度,她不知怎的,心上像是爬滿了螞蟻,本是癢的,可那螞蟻卻像是會咬人,隱隱的疼。
“殿下”
“嗯”
“殿下”
“怎麼了”
“殿下”
“我在這裡呢”
她一遍一遍叫他,而他也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迴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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