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堪折 第第 20 章 這日,李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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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李紹得……
這日,李紹得聖人召喚進勤政樓奏事,他時任單於大都護、朔方節度大使,併爲河北道行軍元帥,雖為遙領,但卻要例行公事向聖人稟報,也算是課業的一部分。
李紹午後三刻進的勤政樓,出來時候天已經黑了,宮婢門正在紛紛點上夜燈,夜裡風起吹落枯葉,掛在房簷上的玉製占燈鐸發出冷冷聲響,他感覺到涼意,擡頭看那窄窄的天,夜幕星河,寒星閃爍,圍繞在明月周圍。
他秀美的臉上神情仍舊淡漠,擡頭望月,繼而垂下眼簾,似乎是想起自己早已經逝去的生母楊氏,又似乎是憶起那個養育自己成人的前皇後王氏。
罷了。
他覺得自己有些優柔,不由略做苦笑,低頭速速向宮門外走去。
“忠王”
身後有人喚他,他駐足回頭,見是宦官馮元一,方露出微笑,麵容和霽道:“二兄”
馮元一五十多歲的年紀,麵白無鬚,雖是宦官,卻身材高大壯碩,他是聖人身邊最得寵的內臣,曾跟隨聖人兩次政變,功高勞苦,雖得寵,卻從不見驕色,為人謙遜,待人親和,頗有美名。
李紹稱他做二兄,如此禮遇尊重,足可見馮元一恩遇之隆,地位之高。
“忠王真是好腿力。”馮元一說“老奴年紀大了,差點就要追不上忠王的腳步了。”李紹雖然尊重他,稱為二兄,但馮元一併不恃寵而驕,反而謹言慎行。
李紹笑說:“二兄打趣我了。”又說:“這麼寒冷的天氣,二兄追出來,定是有什麼話要同我講吧。”
馮元一說:“忠王聰穎。”話鋒一轉,說:“忠王近來有聽說吐蕃王子宅中的事嗎?聽說哪裡熱鬨得緊。”
李紹目光一沉,猜到馮元一所來為何,並不欺瞞,坦然地回答:“略有耳聞。”
李紹坦然相待,馮元一自然也就不兜圈子,直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聖人富有四海耳聰目明,有些事想不予追究,可隻當做樂子聽一聽,做個玩笑,但若是做過頭了,那可就不一樣了。”
馮元一緩慢地說:“忠王應當知道聖人最忌諱什麼。”
一字一句皆是敲打。
見李紹斂著眼眸沉默不言,馮元一繼續說:“近來吐蕃頻頻侵擾邊境,瓜州戰火幾燃,甘州、涼州、河州、鄯州都已殘破不堪,聖人早生誅滅之心,長安城中,聖人腳下,那個吐蕃人達讚公然在府中蓄養貌美妓子,大肆拉攏朝中權貴,已然觸及聖上逆鱗。”
馮元一說到此處戛然而止,隻是輕輕拍了拍李紹的肩膀,而後施了一禮,說:“老奴想要說的話已說儘,就不叨擾忠王了。”他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給李紹披好,關切地說:“起風了,夜裡涼,忠王千萬要記得多加衣物,莫要染了風寒。”說完轉身離去。
夜色籠罩著李紹平靜的麵容,竟令人一點瞧不出他此刻的心緒。
他看著馮元一走遠的背影,驀地,也轉身繼續向宮門走去。
……
宮門外,裴昀正在馬車裡等候,因為時間太久了,他忍不住打瞌睡,倚靠著窗戶幾度打盹。
忽然車門被推開,冷風灌了進來,裴昀一個寒顫,登時清醒了過來,隻見李紹披著披風,帶著一身冷意的彎腰進來。
“回忠王府”李紹淡淡地吩咐車伕,然後取下披風坐在軟墊上,他伸手在炭火盆前烘手,似乎是有些凍僵了。
裴昀記得中午和李紹來時,李紹身上還冇有這件披風,問道:“殿下什麼時候多了個披風?”又說:“是聖人賞賜的?”
李紹烤著手,搖頭拒絕了裴昀遞過來的水袋,淡淡地說:“是二兄給的。”
馮元一?裴昀疑惑道:“他為什麼會給您披風。”
火光照著李紹冷淡的眼睛:“吐蕃王子宅的事情已經走漏到了聖人耳朵裡。”
裴昀大驚,手裡的水袋險些掉在地上:“聖人知道太子的事了?”
李紹搖了搖頭,道:“未必,想必聖人對達讚這些年私下做的那些事情早就有所耳聞。”
裴昀倒是不意外說:“這是難免的,世上冇有不透風的牆,達讚幾次擴建吐蕃王子宅,又在這皇城腳下,聖人不可能不知道,隻不過不想追究罷了。”又道:“不過這次馮元一怎麼會突然提及。”
李紹看著自己烘熱的手,漸漸從寒冷中換和過來,也有了幾分血色。
他收回了手,道:“自然是聖人的意思。”
馮元一代表的是聖人的想法,但是在勤政樓奏事時,聖人又冇有親自和他提過,想來聖人是不想放在明麵上去當這個壞人,馮元一便是充當了這個角色。
馮元一此來是傳遞給李紹聖上心中真正的想法。
聖上對吐蕃王子宅中事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不僅是因為達讚這些年的種種舉動,更是因為進來吐蕃屢屢侵擾邊境,這才徹底激怒了聖上。
聖上希望他能夠不動聲色的處理好吐蕃王子,處理好這些皇城裡的吐蕃貴族,免得他們內外勾結再生霍亂。
刹葉畢竟是質子,居於長安多年,並無直接的過錯,堂而皇之的處置恐怕會引來眾多朝臣非議,徒增煩惱,但聖上又實在無法忍受,遂私下令李紹處置。
聖上不交給作為儲君的太子李瑛去做這件事,也不交給寵愛的仁王李鏈去做這件事,無非是想保全太子的名聲,保護李鏈的安全。
想此,李紹隻得在心中苦笑。
聖上令馮元一傳話,是要讓他李紹來做這個惡人,做的好了,不能拿到明麵上封賞嘉獎,聖上勉強能在心裡記上一筆,卻又遠比不上李瑛的尊貴,和李鏈的寵愛,做的不好了,則要背上這辦事不利的黑鍋。
皇家的父子恩情,寡淡至此,僅剩算計。
也罷,他的生母不過卑賤歌妓,養母雖曾貴為皇後,卻終是被廢黜幽禁於冷宮鬱鬱而終。
聖人子嗣眾多,他這種兒子,又有何稀罕呢?
裴昀與太子李瑛也很是親近,聽李紹如此說,不由緊張道:“那太子殿下怎麼辦?那名單……”
李紹略有倦意,他向後靠在軟墊上,閉上眼睛,道:“太子那邊你不必憂慮,我自會找時機去見他一麵。”
……
天已破曉,朝陽第一縷淡金色的光灑在吐蕃王子宅的屋簷上,空氣裡佈滿寒冷的味道。
阿普照例分發著各院奴婢的朝食。
一個時辰後,便已經冇有什麼人來了,阿普用大木勺舀了舀剩下的湯餅,算來也到時候了,於是準備要收攤,正當時,遠遠地隻瞧見一個娉婷婀娜的身影走來。
阿普眯眼睛透過明晃晃的陽光,這纔看清了來人。
“馮韻?”阿普有些意外,說:“今天怎麼是你來,周儉呢?”
馮韻說:“他今天有彆的事情忙,我替他來去我們院子的朝食。”
阿普看著桶裡所剩無幾的湯餅,說:“已經涼了,且將就著些,回去用炭火溫一下。”
阿普將乾的都舀了出來,盛到乾淨的碗裡,正要遞給馮韻,卻被馮韻一把拉住了手。
阿普有些錯愕,他看著她美麗嫵媚的臉,一時竟語塞住了。
“你……這是做什麼……”阿普問道。
馮韻取下他手裡的湯餅,擱置在一旁,拉進他說:“我想和你進一步說話。”
她拉著阿普走到了院子後麵的水井旁,這裡更僻靜些。
阿普機警地說:“你要同我說什麼?”
馮韻換上了一副焦灼的神情,道:“是元桃的事。”
阿普這才放鬆了警惕道:“想來你也聽說了。”
馮韻眼眶漸紅,聲淚俱下說:“燕婞走了,他們是那樣殘忍的對待她,如今元桃也落在了他們手裡,元桃她纔多大,不過還是個孩子。”
阿普也眉頭緊鎖。
馮韻知道阿普向來對元桃有好感,拉著他的手道:“阿普,你是吐蕃人,又在宅中做了這麼多年事,你想想法子,救救元桃。”
阿普震驚道:“你想要救小元桃?”連連搖頭道:“你瘋了不成?”
馮韻卻拉著他的手跪下了,泣不成聲:“阿普,我不會連累你,你隻要想個法子,不用你犯險,我去內院救元桃,你隻要幫想個法子疏通能夠進去將她流出來。”
阿普踟躕道:“送你進去救元桃,然後呢,接下來你要怎麼辦?”
馮韻聽阿普冇有拒絕,反而問起後話,便知阿普是有門路的,於是說:“我不知道,能逃出去最好,再不逃出去,我們就都要死在這裡了。”
她淚眼婆娑,淒淒地說:“阿普,求求你了,救救我們吧,我們不想像燕婞一樣,阿普,我們好怕,你是吐蕃人,又自小在宅中做事,求你想想法子。”
阿普本就擔心元桃,見馮韻這樣哀求,憐憫地說:“是有個法子,每日戌時阿桑都會來往各院收灰,你可以藏在木桶裡,臨近亥時,他會到內院門外,你有一刻鐘的時間有機會偷偷溜進刹葉內院,但是隻有一刻鐘,阿桑最多隻能挺久一刻鐘,你必須帶元桃出來,然後你們回到木桶裡,到子時,會一起將宅中這三日的汙穢送出去。”
阿普說:“這是唯一的辦法,你倘若不能將元桃帶出來,誤了時辰,那任誰來都無法救你了。”
馮韻咬了咬牙,隻想著能夠替仁王將這事辦成,得到那名單,彆說內院,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顧不得了,於是一口應下,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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