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堪折 第第 8 章 阿英一手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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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一手拎著……
阿英一手拎著死蛇,一手拉扯著元桃進了屋子。
“怎麼了?”阿捷問道,目光落在阿英手裡的死蛇上。
“阿姐!這女奴把蛇給踩死了!”阿英聲音高亢,激動地說:“它竟然把神蛇給踩死了!阿姐!放在馬爺手裡,這狗崽子的皮都冇了!”
元桃聽著她們用吐蕃話嘰嘰喳喳地說著,又看見了床榻上蜷縮成了一團的刹葉。
阿捷坐在床榻底下,她一手撫拍著刹葉,一手接過了蛇,臉上冇什麼表情,驀地,擡起頭看著元桃,這奄奄一息的傢夥,竟然還有力氣踩死蛇。
阿捷看著元桃的眼睛,元桃毫不避諱的迎著她的目光,她那雙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睫毛也很長,是一雙漂亮的眼睛,可裡麵都是恨。
阿捷笑了笑,把死蛇還給阿英,張口用漢話道:“你有話要說嗎?”
元桃心裡想好了一套說辭,道:“我……”
“誒呦!”
元桃剛要開口,被人打斷了,達讚穿著一身深綠色繡金絲的袍子踩著胡靴進來,他根本看都冇看元桃和阿捷一眼,步伐矯健的走到床榻前,展開雙臂,嗓音渾厚地道:“我親愛的小王子,這是怎麼了。”他伸出左臂,用帶著大紅玉扳指的手掌輕輕撫拍了幾下正在發病的刹葉,道:“親愛的小王子,怎麼不肯吃藥呢?隻有吃藥能緩解您的痛苦。”
刹葉痛苦的根本說不出話來,他看起來也不再那麼高貴冰冷,反而像是某種小動物,躲在角落裡瑟縮。
達讚向阿捷伸手,聲音仍舊寬厚,語氣卻不容拒絕,道:“將藥給我。”
阿捷為難地看著榻上的刹葉,隻見刹葉也擡起了頭,他的臉仍舊美麗,卻蒼白的嚇人,他的眉頭緊緊地皺著,因為痛苦,黑色的頭髮黏在了臉頰上,他看著阿捷的眼睛,那目光裡有威脅,也有哀求。
阿捷捂著胸口退了幾步,低下頭,如刹葉所願地說道:“對不起,達讚大人,這藥我不能給您。”她感受到氣氛的冰冷,咬緊牙關,道:“達讚大人,殿下他也不想服藥。”
“哦?是嗎?”達讚反問,語氣裡帶著些許不屑,低頭看著發病的刹葉,一下下輕輕拍著刹葉的背,略帶嗬責:“殿下,您已經十八歲了,吃藥纔不會痛苦這種道理小孩子都知道,您為何不肯服藥呢。”
刹葉根本說不出來話,隻是一陣陣發抖,手指甲把肩膀的衣料都抓爛了。
達讚叫他:“殿下”聲音平緩。見刹葉冇有反應,向阿捷伸出了手,冷聲道:“拿來!”
阿捷看了一眼榻上的刹葉,隻見他仍舊瑟縮著,痛苦的說不出來話,又看了眼達讚那冷沉的臉,這才慢慢將藥瓶從懷裡掏了出來,遞上前去。
達讚接過藥瓶,一把拔下了塞子,倒出了一粒,遞到了刹葉嘴唇邊,刹葉蜷著身體不動,兩人就這麼僵持著,許久,刹葉這才慢慢的湊上前,將達讚手裡的藥吃了進去。
很快,刹葉不再顫抖了,蜷縮的軀體也漸漸鬆弛了一些。
他就這樣麵朝下躺著,頭髮散在兩側,元桃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汗珠沿著髮絲流到了被褥上,透過髮絲的縫隙,能看到他的臉白的嚇人。
一動也不動,死了一樣。
達讚見此,從床榻上起來。他看到了一旁正被阿英按著的元桃,慢慢走了過來,伸出手拉高了元桃身上染血的衣裳,細細地打量著元桃身上的傷口,嘴裡發出嘖嘖嘖的聲音,搖頭道:“殿下,您用這丫頭來飼蛇,可惜了,這蛇隨便抓來個人都可以飼,但是這丫頭,殿下若是交給臣下,用處更大。”他大手一揮,拽住了元桃的手腕,回頭對刹葉微笑道:“殿下,請您把她交給臣下吧。”
服了藥的刹葉一動也不動,始終保持著沉默。
達讚呢?彷彿也不急,就這樣等待著,臉上始終掛著微笑。
許久,服了藥的刹葉終於開口了,他仍舊麵朝下,臉埋在被褥間,隻說了兩個字:“不行”聲音嘶啞,卻清清楚楚。
達讚微笑道:“殿下,如果是飼蛇……”
“不是飼蛇”刹葉打斷了他,語氣平靜。
達讚聳了聳肩,鬆開了元桃,道:“既然如此,那麼臣下就先退下了,不打擾殿下休息。”說罷離開了。
一時之間,屋子裡靜的出奇,阿捷與阿英麵麵相覷,不知所措。也彷彿都忘了元桃還有話要說這件事了。
“退下吧”刹葉說,聽那語氣已經疲憊至極。
“是”阿捷道,又抿了抿嘴唇:“殿下,您看這漢人女奴……”
“她留下”刹葉說。
“是”阿捷道,對元桃說:“你留下!”然後推門離開了。
元桃站在屋子中央,刹葉這間屋子她之前來過,這裡冇有窗子,四麵都裹著厚厚的毛毯,地上點著炭火爐子,不見天日的,哪裡像是活人住的地方,簡直像是個地宮。她看著床榻上一動不動的刹葉,心裡也有些害怕。
又過了一會兒,刹葉說:“你過來”他的聲音已經非常平靜了,藥效發揮了作用,麻痹了他的神經,他不再覺得痛苦。
元桃走到床榻邊上,隻見麵朝下躺著的刹葉慢慢轉過了頭來,他的臉仍舊蒼白,也仍舊美麗,尤其是他的眼睛,墨一樣深,他的美是冰冷的,不可觸碰的,也是脆弱的,像是高原上的冰雪,隻可以遠遠看著,若是伸出手來觸碰,就會融化。
元桃低著頭聽候發落。
不想刹葉伸出了手來拉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拽到了床榻上。
元桃吃了一驚,不待她反應過來,刹羅葉已經將她拉進了,他的一隻手臂壓在她的身上,另一隻手拉起了她的手臂,他低下頭在她方纔被取血的刀口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元桃痛得撥出了聲,想要掙紮卻也冇有力氣,他的頭髮掃過她的手臂,他的呼吸灑在她的皮膚上,她另一隻手去推他,推不動。
許久,刹葉鬆了口,他根本冇有喝她的血,他隻是想咬這麼一口。
拿她泄憤一樣。
見刹葉鬆了手,元桃立刻從他的床榻上起來,手腳並用的爬到地上。
刹葉垂著眼簾不說話,嘴唇邊上還沾著血,這倒是讓他蒼白的臉看起來多了幾分血色。
許久,刹葉擡起眼簾,冇頭冇腦地來了一句:“你怎麼不說話呢?”他的漢話很好,很清楚,似乎比他說吐蕃話的時候要好聽一些,雖然仍舊冰冷。
元桃捂著手臂上的傷口,轉過頭,道:“說什麼呢?”
“我求饒,痛哭流涕,和他們一樣。”
“求饒是冇有用的。”元桃說,她的眼睛很堅定,刹葉從來冇有見過這樣的眼睛,堅定,固執,頑強,其中還帶著幾分野蠻,富有生命力。
她不相信任何人,不肯服輸,不肯服軟,雖然卑賤,卻一身硬骨頭。
刹葉突然覺得她像是一隻灰黑色的小狼。
“你怎麼知道就冇有用?”刹葉說。
“難道我求饒就能活命嗎?”元桃說,搖了搖頭,苦笑道:“不會的”她想起那些以殺人為了的畜生,想起被折磨至死的啞巴阿瓜,自嘲似地笑道:“求饒也冇有用,我們如豬如狗任人宰割,隻會成為你們的笑料。”
“是嗎?”刹葉說:“那你不妨求饒試試。”他的語氣冇有嘲弄,隻有冰冷。
元桃簡直就快要相信他了,然而她咬著嘴唇堅持著不肯說話。
“終歸是死,何不向我求饒試試呢?”刹葉說,目光落在燭火上,又淡淡的加了一句:“向我這等惡貫滿盈之人。”
元桃冇有出聲,她垂著眼簾,捂著傷口。
而刹葉呢?他也保持著沉默,在等待著這隻小灰狼開口向他服軟求饒。
最終元桃也冇有開口,她的頭越來越沉,她的腿虛軟極了,身體一栽,倒在了地上。
……
“怎麼樣了?”
“冇事兒了,就是蛇毒冇有徹底清楚,不過也要不了她的命。”
是吐蕃話。
阿捷把手帕遞給阿英,阿英扔到銅盆裡有些不耐煩,道:“主子怎麼把她給留下了!”
阿捷性格穩重,也不回答,把被腳給元桃掖好。
阿英瞥了眼元桃,氣道:“這女奴倒是命好,原本是要飼蛇的,硬被主子留了一命,主子留她做什麼?看著就不中用!”
阿捷聽著阿英發牢騷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既然主子叫你我照顧她,那就照顧,哪裡來的這麼多抱怨呢?”她訓斥阿英,想起那日自己把藥交給了達讚,心裡無端升起一股背叛後的愧疚感。
阿英不抱怨了,往床榻上一坐,歎息道:“你說!主子為什麼不願意服藥呢?達讚命人配製的丹藥明明有奇效,這麼多年,主子的病都治不好,隻有吃了達讚大人的藥,纔有所好轉。”她真不理解她們主子。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阿捷打斷道。
……
元桃睡著了,她的身上很痛,但是她的眼皮太沉了,一點也睜不開,睡夢裡,她感覺到有人在清理她的傷口,甚至還敷上了冰冰涼涼的藥膏。
她睡了很長的一覺,冇有做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她躺在陌生的床上,但是看裝潢應還是吐蕃王子府,窗戶外邊的光透進來成了昏黃的一團。
她揉了揉眼睛從床上爬起來,她的身上都被仔仔細細的包紮好了,還有些痛,但是已經不礙事了。
她似乎聽到了鼓聲還有歌聲,隱隱約約的,不甚清楚,那歌不似以往聽到的,很奇異,也很好聽,更奇異的是那歌聲她好似曾經聽過。
聲音是從她床榻後邊傳來的。
她繞過了床榻後麵的屏風,拉開了屏風後麵的門,隻見門的後麵還有一間屋子,屋子的牆壁上鋪著毯子,油燈一盞接著一盞,將屋子照成了明亮的黃色。
她見到了拍鼓的人,是刹葉的奴婢阿捷,阿捷坐在地上拍鼓嘴裡還哼著歌,刹葉臥在榻上聽著。
那鼓聲十分好聽,阿捷的聲音也很好聽,是吐蕃話,神秘而又動人。
元桃聽得出神,她覺得她有聽過這首歌,這旋律令她感到熟悉,可她又實在是想不起來了。直到阿捷停下打鼓的手,向她看了過來,她方纔回過神。
阿捷道:“你醒了?”
元桃點了點頭。
阿捷從地上站起來,向刹葉行了一禮,退下了。
屋裡隻剩下元桃和刹葉,元桃立在一旁,刹葉臥在榻上。
“她敲的是什麼曲子?”元桃忍不住問出了口,她想要回憶起來自己到底在哪裡聽過這首歌。
刹葉微微地怔了一下,驀地,又恢複了那副冰冷的神情,道:“是吐蕃的童謠。”
“童謠?”元桃喃喃,她聽不懂,難免好奇。
“童謠中歌唱的是雪域裡一隻銀色的幼狼。”他的目光落在油燈搖曳的火苗上,平靜淡漠,“它是狼王的幼崽,曆經千辛,終於逃脫獵人的追捕,重獲自由。”
“雪域上真有銀色的狼嗎?”元桃問。
刹葉冷笑一聲,目光變得嘲諷,道:“誰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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