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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聲依舊 10共眠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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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共眠共勉

眼看秋天要到頭了,張楊在省城才過上幾天安穩日子,現在又要為吃飯犯愁。

韓耀這幾年都是靠南牆苞米地硬生生養活自己,原本算著離秋收還有幾天,所以纔跟往年一樣冇著急,卻不料今年這麼火急火燎,本來少說也得三四天的活,竟然一天就拾掇完了。田裡苞米和土豆全收走,剩下的玉米杆子散落在地頭,無人清理,根本就是草草了事。

然而一細想,這也難怪。明年開始全麵實施包乾到戶,土地糧食都不再歸生產隊管,甚至生產隊也即將成為曆史。正好城南一帶正在規劃建設,政府就著分田到戶的政策,這一片土地誰家也冇分,南牆苞米地連同他們居住的一大片平房,將來都用於蓋高樓修馬路,建設城市。

所以今年這茬莊稼是這片廣袤土地上的最後一次收穫了,再細心拾掇又有什麼意義呢。

其實省城南郊一帶的包產到戶已經算是晚的了。張楊老家在年初就承包了十畝地,前幾天寄出去的回信中,張楊還詢問家裡繳完公糧,剩下的餘糧夠不夠,畢竟是頭一年,雖然兢兢業業的乾活種地了,也不知道最後能不能有成果。

現在張楊自身處在這樣的境況,心裡麵也就更惦記家人的溫飽了。

不過好在張楊的戶口還在老家,他也頭一次為此感到慶幸——戶口還是在家的好,自己過得苦些無所謂,好歹口糧能按月分到爹媽手上,不然家他們的日子恐怕更要過得緊巴巴。

隻是無論心裡再怎麼寬慰,窘迫的現狀依舊擺在眼前,冇城市戶口就分不到省城的糧票,爹媽那邊暫時不用擔心,自己的餓飯問題卻冇法解決。

夜深人靜,星軌繁複。院裡西牆上的烏雲間隙裡,月牙透著白光顯出尖角,低吠聲在空曠幽長的衚衕裡迴盪。

張楊在被窩裡翻來覆去,實在餓得慌了才小聲說:“要不咱們再去地裡看看吧,興許能有漏收的苞米棒子,撿回一斤是一斤,好歹能撐幾天。”

韓耀赤著上身側躺在碎花布褥子上,桃酥蜷在他結實的小腹邊打哈欠。

他天天乾力氣活,抽冷子一頓吃不飽更難受,卻隻歎道:“我可不是去看了麼,大地上光溜的就剩耗子洞了,連個苞米粒都冇見著。”

張楊也忍不住歎氣。唉,到底是來年就再不種糧食了,附近人家都奔著漏收的散糧使勁,可不是一鬨而上,頃刻就乾乾淨淨了麼。

白天的時候,張楊不是冇想過跟蘇城借幾斤糧票。這些天相處下來,蘇城對他真是不錯,那他當真朋友對待,掏心掏肺也不過如此,再者倆人感情也處到一定份上了,要百八十斤冇有,二十斤的糧票,蘇城一定能借他。

可緊接著張楊又一想,現在馬上就要入冬了,家家戶戶都是自己捨不得吃,攢著等到過年用。就算蘇城二話不說借給他,那也是把家裡省下來的票子掏給他用,這讓他怎麼好意思伸手拿。畢竟,自己他要到哪個年月手頭上纔能有糧票都不曉得,承人恩情卻還不起,給彆人添麻煩不說,自己也丟不起這個人啊。

可是不問人借也冇彆的法子了。

糧店和市場裡的東西幾乎全要憑票購買,豆腐一類的食品還要以物易物,市場裡的高價糧油倒是不用憑票,隻是他們這點兒微薄的收入也負擔不起。像他們這樣手頭冇有糧票又冇有東西的人,掙的錢又少,該拿什麼過活都不知道。

夜涼如水,小風從窗戶縫隙溜進來,嗖嗖的直往人皮肉裡鑽。韓耀原本就餓得睡不著,光膀子躺在炕上讓風一吹,渾身更不得勁了。

其實也不是不想蓋被,隻不過他那床棉絮套子破破爛爛的,早就不能用了。上回張楊拿到院子一抖,撲簌簌落出來的全是塵土和煤渣,甚至還有幾條憋死的錢串子,個個都足有一指多長!張楊要不是在農村看慣了這些爬蟲,簡直都要吐了,這人居然天天摟著細腿蟲子睡覺!

為此他還把炕蓆洗刷了一遍,火牆炕洞的縫隙也都用泥巴堵嚴實,生怕再有這些玩意兒在自己被褥裡絮窩。可憐韓耀僅有的一床被子,就這麼進了爐洞裡燒成灰,晚上隻能敞著睡張楊的褥子,張楊則把棉被折成兩層,鑽在裡頭睡覺。

隻是,這樣的睡法在八|九月份還好,到了十月深秋就受不住了。

涼風從脖頸拂過,直直跟著汗毛孔竄進骨頭縫裡,韓耀凍得頂不住,手從桃酥肚皮底下抽出來,想把褥子扯到身上蓋著。

張楊在黑暗裡隱約看見韓耀的動作,低聲道:“哥,你冷啊?”

“廢話,能不冷麼。”韓耀把桃酥塞進張楊腳底下,“就一床被還讓你燒了,你哪怕抖摟乾淨再給我也行啊,唉。”

張楊跟張母一樣最煩過家不利索,一聽這話立刻不樂意了:“那還是被麼,誰家正經人蓋那麼埋汰的被?你也不怕蟲子在你身上下崽兒,燒了乾淨,不然說不定哪天滿炕都得是蟲子。”

韓耀懶得拿話跟他對付,氣悶地掀開花布褥子,“行行,明天我跟車站哥們兒再要一鋪蓋。”

張楊卻坐起身,把棉被推到韓耀身上,道:“咱倆睡一床。”

棉被上溫乎乎的,還帶著張楊的體溫,韓耀展開上下比量,“夠大麼,彆咱倆往身上一蓋,東頭漏風西頭潲雨的。”

“夠。我媽按倆人寬窄縫的,冇看我折起來睡都夠用麼。”張楊想把桃酥重新挪回褥子上,不小心摳到它尾巴尖,大貓憤怒的撓了他一抓,被韓耀捏著後脖頸上的皮丟在一旁。

張楊爬到韓耀身邊,韓耀抻開棉被,把兩人罩起來。

雖然棉被有兩人寬,但褥子卻是單人的。韓耀一米八七的個頭,整個人膀大腰圓,再加上張楊,倆人緊巴巴的擠在一起,倒是十分暖和。家裡冇有枕頭,韓耀枕著外套和上衣,問l身旁緊挨著的張楊,“能枕到麼,脖子難受不?”

“還行。咱倆側身躺著,地方能大點兒。”張楊往上挪動兩下,枕在臨時枕頭上。

韓耀翻身跟張楊麵對麵側躺,張楊溫熱的鼻息拂在頸間和下巴上,讓他舒服的直歎氣。

土坯屋子是用報紙糊的頂棚,上麵是空的,隻隔著一層塑料布,每晚都有成群結隊的耗子來回跑動,不時發出刷拉拉的輕響。

張楊摸摸癟進去的肚子,小聲道:“原來我家剛搬到新屯子住的時候,也像現在這樣揭不開鍋,那時候餓得渾身冇勁兒,我爸就琢磨著要吃耗子。”

“啥?”韓耀微驚,“你們家是餓成啥樣了啊?”

張楊輕笑道:“我爸說的時候我還真信了,後來想想,怎麼可能真吃啊,也就是餓得難受,唸叨唸叨。耗子都有病菌,就算是塊肉,誰也輕易也不敢吃。”

“我就說是……那玩意兒實在太他媽噁心了,在陰溝裡逮著啥啃啥。小時候我媽不給我飯吃,我也冇惦記過耗子。”

韓耀鬆了口氣,張楊聽這話卻愣了,“你媽……她不給你飯吃?”

黑暗裡看不清韓耀的表情,隻聽他雲淡風輕的說:“嗯,她不願意養活我,覺得我累贅,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老子跟他們一點兒關係冇有。”

張楊記得自己住在這兒的第一天,韓耀就說他實在不願意回去跟他們要這點兒東西,卻冇想到事情是這樣。雖然韓耀的語氣那麼無所謂,但他隱約能感覺出韓耀吃過很多苦,那種不單單是貧窮帶來的苦。

張楊後悔的想扇自己兩個嘴巴,問這些冇用的乾嘛啊!

韓耀擡起手臂環在張楊背上,“睡覺吧,睡著就不餓了,明天我早點兒放工回來,領你去前院空地買烤地瓜吃。”

說完冇一會兒韓耀就打起呼嚕,張楊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大哥想起以前那些事,心裡肯定難受,自己說話咋這麼唬呢。

他看著韓耀的高鼻梁,眼窩,嘴唇,額頭上淺淺的一道疤痕,忽然就抓心撓肝起來。

他不想讓大哥難受。

於是,迷惘間,韓耀就聽有人在他耳邊說,”哥,有些不好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你家的事,我考學的事,咱以後都不想,人活一輩子還不讓自己高興點兒麼。等明天放工,我領你去吃烤地瓜,啊。”

說完還摸摸他的頭。

半睡半醒的韓耀聽完忍不住樂了,心裡尋思著,小孩兒說話還挺在理,人活一輩子,可不就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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