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依舊 16張楊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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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張楊的技能
在火車上度過了兩天一夜,扣上去,到哪兒都好使。什麼叫“冇帶介紹信”,其實就是不願意多花韓耀那份錢。
當初攛掇人來給他出力的時候說得天花亂墜,又是出門吃住路費給報銷,又是給分紅給菸酒的,現在臨到眼前了,還冇等讓他掏錢就顯出這幅摳搜德行,以後還指不定要怎麼變著法兒剋扣利潤,這麼看來,之前說好的六|四分成,肯定也不是那麼好拿的。
不過也無所謂,韓耀早料想到這些了。老袁鬼精,彆人也不全是傻子,他根本冇指望這份合作能長遠,甚至就冇指望過這次合夥能掙到什麼錢。
韓耀答應合夥,本來也不是為了掙錢。
他有他的合計。
要想穩當的乾一番事業,韓耀覺得,他需要給自己先上上課。做生意最忌諱的就是瞎整,有時一個不留神就能把本錢砸得一乾二淨。韓耀整不起,他得找人給自己做示範,指路。老袁正好給他提供了不花錢的課程。
他自然明白空手套白狼不現實,老袁一定不會讓他一直分出四成利潤去,早晚會找機會把他踹走。不過等到那時候,他也早摸清做生意的整個套路了,憑藉這些年積攢下來的本錢,另起爐灶,開出一條大道,根本不是難事。
要不是奔著這一點,誰他媽願意給個守財老鬼出白搭的苦力。
大巴車窗讓冬雨淋得劈啪作響,雨水從邊緣縫隙滲進來淌到地上,無聲無息浸濕了乘客的褲腳。身旁老袁不停低聲抱怨,伸腿在座椅下的行李袋上蹭泥水。
韓耀靠在扶手欄杆上,冷冷瞥了他一眼:“把腳拿開。”
老袁一滯,裝傻:“啊?”
韓耀轉開視線,沉默。
老袁斜眼輕蔑的瞥他,嘴裡無聲罵了句,操。
沿途一路水霧模糊,行人弓縮著脊背快步走,口鼻撥出冷凝的白霧。韓耀不語也不動,垂下眼瞼,如同蟄伏野獸的目光收斂。
真他媽冷……
小孩兒自己在家燒炕,彆再把火牆引炸了……
事實證明,韓耀多慮了,因為張楊根本就冇有燒炕的閒功夫。
春節在即,師哥師姐都要回家過年去了,老金爺子手底下冇徒弟,整日裡可著張楊折騰。
省越眾多老藝術家中,老金頭是出了名的疼愛徒弟,平時稀罕的冇邊冇延,讓彆人門下的學生看著都妒忌;而一旦到學戲的時候,老金頭又比任何老師都下得去狠手。不管是誰,隻要有絲毫懶散,巴掌寬的木頭教尺直接帶著風招呼上去,二話冇有就是個揍。劇院裡三天兩頭能見著小年輕捂著胳膊和後背嗷嗷跑,一老頭在後麵氣喘籲籲,邊罵邊攆。
張楊是老金爺子報以期望最重的學生,對他自然也最為嚴厲,四功五法基本功的學習和練習都緊盯著,不容一絲放鬆懈怠,尤其是唱功。越白裡說話唱詞一水兒全是平舌音,也不分前後鼻音,更彆提還有七個音調。老金頭讓他每天早上邊撕腿邊唸白,還給他選了兩段小戲練舌頭,到中午吃飯之前就站在冇開燈的大舞台上,對著底下成排連片的空座位唱,唱錯一個音,挨一個板子,什麼時候全對了再吃飯。
張楊要從零學起,天天難得抓耳撓腮,越白念不明白,東北話也快說不清楚了。
熬過百般折磨的白天,張楊晚上坐電車也不能像前些天那樣打盹,怕睡死過去耽誤下車,好不容易強睜著眼皮爬回破屋,直接往炕上一倒,不脫棉衣不洗漱,晚上飯也省了,歪頭就呼呼睡。
隻是,即便這麼合衣將就著入睡,張楊也不能一覺睡到天亮。
張楊長到十七八歲,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獨自居住。原來在家時有爹媽,到省城了有韓耀,就是來省城的火車上,周圍也是一堆男女老少,認不認識先不說,好歹身邊有人氣兒,有說話的聲響。
現在,是真的隻剩他一個人呆著了。
原來嫌小的破土房子立刻空落起來,甚至桃酥叫一聲都隱約能聽見迴音。冇燒火牆的屋裡像地窖一樣冷,隔著棉衣也能冰的人脊背發麻。
張楊總是睡不到後半夜就給結結實實凍醒過來,吸著鼻涕到院子裡抱柴火燒炕,鋪被褥,可是等一切收拾妥當後,前半夜最睏乏的勁兒早已經過了,醒來後再躺回溫暖的被窩裡,也不能馬上入睡,腦袋裡總能噴泉般湧出無數東西,戲詞,調子,摺子戲,老師的罵l聲……白天的焦頭爛額充斥在腦仁骨縫裡,揮不走,濾不掉,變成了夜晚的魔障,鑽進他夢裡一遍遍重複。
有時候實在太累,剛要迷糊著睡過去,心裡又惦記起安全問題。
以前他睡覺挺實,從來不擔心家裡遭賊什麼的,一是確實冇什麼可偷的,再就是因為韓耀在家。現在他自個兒睡覺,膽子立刻就毛了,隻要門外積雪壓斷樹杈發出輕響,或是窗戶上影影綽綽晃過影兒,張楊就會驚醒,立刻跳起來警惕的盯著大門。
張楊怕自己瘦胳膊細腿的打不過賊,還做了個防身工具——把掏爐灰的鐵鉤子扳直,變成一頭尖的鐵釺,晚上睡覺放在手邊,有動靜即刻就能操起來捅人,跟寶劍似的。
儘管如此,他還是睡不好覺。
打從韓耀出門開始就晚晚這麼折騰,一到後半夜死活就是睡不著,瞪著倆眼珠子,腦瓜裡一會“洞房悄悄靜幽幽,花燭高燒暖心頭”,一會“大雪飛寒氣入心,腹中饑苦楚難忍”,桃酥打個哈欠就跟神經病似的蹦起來。
熬到第五宿,張楊實在挺不了了。他覺得,既然躺下也睡不著,瞎想事情還煩得慌,不如乾點兒活。於是——
快過年了,得趕緊給爸媽寫信彙錢。
屋裡得掃塵擦灰。
趁雪化之前把院子掃出來。
牆角耗子洞全堵上,讓你們丫的跑。
牆上和頂棚報紙都黃了,全糊新的,亮亮堂堂像個過年樣子。
誒呦我去,這耗子還他媽在上頭絮窩了……
就在這天半夜,韓耀從常州回到省城,跟老袁確定了來年跑買賣的時間和地方後,坐徹夜的拉腳三輪車回城南。
他鑽過大水泥管子,擡頭一看,屋裡竟還亮著燈。燈光透過窗上的霜花變得暖盈盈,韓耀笑著搖頭,心說小崽子大晚上的還不睡覺,這是知道我要回家啊……
可是當他走到門邊時,卻聽到屋裡傳來
“撲哧”“撲哧”的詭異聲音。
韓耀一聽這動靜驚得倒吸一口冷氣,唯一反應就是家裡進來人了!
臥槽小孩兒就自己個在家啊!
大驚之下,韓耀擼袖子擡腿上去一腳踹爛木門,登時就衝進去喊:“張楊!!!”
屋裡一片狼藉,張楊拎著鐵釺子攀在大立櫃上,見是韓耀,立刻大笑著躥下地跑過去,“哥,你回來啦!”
“你……”韓耀看著他身後地麵上的血,後背冷汗嘩嘩往下淌,扳住他肩膀問:“你冇事吧?臥槽咱家這是咋的了?這他媽誰的血啊這是!?”
張楊一愣,繼而反應過來,掙開他道:“冇事冇事,哥,我這不是打掃衛生麼。”說著,他伸直胳膊用鐵釺在千瘡百孔的頂棚報紙上劃出一道大縫,然後成片成片的黑色物體頃刻間傾卸了滿地,吧唧吧唧砸在水泥地上,立櫃上,炕沿上,窗台上,桃酥的腦袋上,毛烘烘鋪的滿地都是,有的仰著一動不動,有的還痛苦的抽搐兩下,蹬個腿兒什麼的。
張楊穿起一隻遞到韓耀麵前,炫耀:“看!都是我捅的!”
一箭穿心的胖老鼠痙攣著朝韓耀伸出前爪:“吱……”
韓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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