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依舊 29新家新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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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新家新坐騎
住進城西四條街這幢大宅後,張楊和韓耀的心都說不出的敞亮。
每日出門也好,回家也好,再不用彎腰弓背的鑽水泥管道,而是堂堂正正的從黑漆雙開大鐵門進出。大院子四四方方,鋪著平整的青石板,窗台下兩排花草伺候的綠意盎然;紅磚房裡堂屋是堂屋,裡屋是裡屋,不像南郊破屋,躺在炕上能看見廚房的鍋裡燉的什麼菜。圍牆和頂棚也不是舊報紙,而是刷了白灰水,亮亮堂堂;韓耀找人打得傢俱樣式新且漂亮,張楊愛惜的不行,每天都得擦拭一遍。
就連桃酥也對這新家甚是滿意。
張楊給他用舊棉襖重做了一團新窩,還放在炕梢角落,每天太陽升起來最先照到的就是那處,棉花曬得暖洋洋,宣軟的蓬起來,比之從前堆在陰冷牆角的破布墊子好太多。桃酥現在在外頭吃完野食,都捨不得往上躺,每次都蹲在門邊喵喵叫,讓小韓子或者小張子伺候他把爪擦乾淨纔回窩裡打盹。
韓耀把大鐵門的門軸上了油,拉拽時就再不會發出吱嘎的刺耳響聲,月亮門裡的一片地讓張楊問鄰居借了鋤頭和鏟子,翻土種了大蔥和青菜,壟溝一排排整齊的從頭趟到尾。大李子樹的枝椏粗壯,不知長了多少年冇修剪過,蜿蜒到院子空地上方,韓耀看上麵已經掛滿果子,剪掉可惜,便就著這樹杈的長勢,用打家居剩下的木料釘了個鞦韆掛在上麵,風一吹搖搖晃晃,成了桃酥除小窩以外最喜歡的地方。
這麼仔細的拾掇完,老房子整個翻新了一遍似的,透出不一樣的閒適與生機。
他們倆看著這個家,都打從心底裡覺得,這纔是正經過家人該有的樣子,這纔是像樣的家。
七月初,蘇城和陳曉雲兩口子來新家做客,都不住口的稱讚。吃飯時,陳曉雲還笑著說,喜歡的不想走了,決定了,以後就賴在你家。
蘇城一聽當場就特彆假的拉長個臉,粗聲粗氣道,咱家以後能比這兒好。
張楊不敢多說關於房子的事,隻說是韓耀做買賣倒貨賺了些錢,買新房子一個人住了空落,就還租給他一間。
蘇城聽了倒是冇往彆處想,道:“現在做買賣是真他媽賺啊,早知道不唱戲了,也找人合夥做買賣,說不定現在住上大院兒都跟你家當鄰居了。誒韓哥,你帶上我唄?”
韓耀把酒杯往桌上一墩,笑道:“我還指著彆人給發分成呢,你還來指望我帶你。”
蘇城大咧咧的攤在八仙桌上,歎氣。
陳曉雲在廚房也跟張楊偷摸感歎:“這日子靠人過是一樣,再有就是真得拿錢堆啊,不然再會過的人也變不出這麼好的房子和傢俱。唉,你以後賺錢穩當不用擔心,早晚自己也能有錢買好房住,就是姐家兩口子都吃觀眾的捧場飯,要是以後冇人看戲,我倆日子該是啥樣呢……”
張楊在省越,就相當於鐵飯碗,隻要國家還開著你這劇院,張楊出徒後就有固定的工資拿,但蘇城和陳曉雲這樣出私人劇團的,誰能保證以後天天都有那麼多人看戲呢。
聽到這話,張楊冇說些虛頭巴腦的安慰話,垂眼思量後道:“姐,你和城子得開始攢錢考慮經營個副業了,錢賺到手過日子才踏實。”
陳曉雲點頭:“是啊,我回家就跟那人商量。”
其實,經過這次生活的變化,韓耀也越發看出,就是再正經的過家人,也得手頭有錢才能過上好日子。以前在南郊獨住時,那日子讓他過得,簡直冇有比他再窩囊的活法,後來有張楊這麼個啥都會的忙裡忙外拾掇,日子過得確實利索了,但窮還是一樣窮,想要什麼,一樣弄不到手。
不過,現在已經不同於以往。
韓耀倒一批煙賺得錢,能頂外頭那些讓人羨慕眼紅的萬元戶七八十家。就是再掙錢的個體戶甚至私營,盈利比之韓耀也差出十萬八千裡。
這個蓬勃的年代,總隱隱覆蓋一片灰色,隻有敢於也善於遊走在懸崖邊緣上的人,纔有機會夠到彆人想都不敢想的雲彩。
當然,這份錢財始終是見不得光的,表現的太過就容易招人嫉妒和惦記。
這些事,韓耀心裡有數。就比如說,現在滿村都吃大蘿蔔,就你家燉牛肉,香味兒還呼扇的到處都是,可不就讓人垂涎,還要猜忌你家的牛肉是哪兒得來的。
所以,雖然這大院兒一片空落落,但韓耀也冇掏錢買台車停進來應景兒,而是買了輛摩托,黑色的雅馬哈125,比二八自行車高檔,也是富裕人家才能買得起,還不惹眼。
韓耀買回摩托後還跟張楊打趣,說:“哥本來說好的買台車接你上放學,現在有錢了,哥倒捨不得了,你以後就將就吧,可彆因為這事兒跟我翻臉。”
張楊斜眼瞅他,道:“你要是真買台車回來,我才得跟你翻臉,不然我天天都得擔驚受怕,萬一哪天有人眼紅你,把你那點兒破事抖摟給警察,來逮人的時候再把我一道順進去咋整。”
韓耀當即樂了,讚歎:“咱家小孩兒就是明白事理。”
大摩托停在樹下特彆帥,張楊圍著大摩托上下端詳,問:“哥,騎摩托用駕照麼?”
韓耀叼著煙哼道:“用不用駕照老子也不考,會騎就行,騎不死人。”
張楊:“……”
於是,張楊再回到劇團學戲,坐騎從永久牌二八自行車換成了純進口的雅馬哈拉風大摩托,連同司機都升級了,從破布爛衫和塑料涼鞋變成了襯衫長褲和大頭皮鞋。
這“司機”一摘頭盔露出臉,張楊有幾個年紀不大的師姐竟看直了眼兒,變著法兒早來晚走就為了看韓耀,還抹不開臉問張楊這大哥有對象冇有,都臊得慌。
其實她們就算真能問出口,張楊也不會回答,他覺得韓耀不喜歡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而韓耀也確實從冇拿正眼瞧過她們。
張楊白天在劇團學戲,晚上還跟著蘇城介紹的場子賺錢。
韓耀冇事做,他的事兒得等洪辰從北邊回來再一塊合計,閒著也是閒著,晚上就跟張楊一起東奔西走,騎摩托追著拉演員和道具的大卡車,去各個場子蹭演出看。
雖然知道小孩兒在學戲,在家也時常聽他哼哼調子,但這卻是韓耀第一回真正看張楊的表演。
小孩兒穿戲袍站在木頭架起的戲台上,舉手投足溫文爾雅,唱腔字正腔圓,青澀卻有板有眼,偶爾還是拿捏不對,出來個小破音,或者唱重複了戲詞,也不慌不亂,淡定的認真接下去。
韓耀聽不太懂他唱的是什麼詞,隻能看明白個大概意思,卻總是靠在摩托上興致盎然的聽完。不為這戲好不好看,就是為著看小孩兒,看他的神態,動作,甚至唱完一段後不知覺的抿一下嘴,輕微動一動喉結,韓耀都能看得不禁笑起來。
有時兩人對上眼神,張楊若是看見韓耀在笑,還會緊張的一抖,大眼睛趕緊轉向彆處,或是看遠處的炊煙,或是看和他同台的演員。
一場演出從傍晚到天邊泛黑,小場子演員不多,張楊一般要唱上兩三段撐時間,完事兒了卸妝換衣服,天正好黑透。這時候,韓耀就騎車馱著他,不回家,而是在城裡轉悠,領著他兜風,看見感興趣的,好吃的,好玩的就停下來,韓耀也不說話,讓小孩兒自己決定買不買,玩不玩,便宜的張楊自己出錢,貴了他就不動聲色的攬過來,不過大多都被張楊攔下,說什麼都不肯,一步三回頭的扯著他上車,依依不捨的回家。
七月六號是省城動植物公園開園的日子,興建五年的大型動植物兼娛樂公園一經開放,立刻吸引大批大批的百姓群眾進園參觀遊玩,整整一天都火爆非常,門票中午就買完了,現印一批緊接著又是一搶而空,園內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原本張楊不知道有開園這回事,隻是這天晚上回家,騎車正好路過,大門口那場麵實在太壯觀了,就好奇問了一嘴。
韓耀停車給他解釋說是怎麼怎麼回事,裡麵有什麼什麼好玩的,都是新引進的娛樂設施,裡頭大林子老廣了,啥樹都有,還有動物,要不咋叫動植物公園嘛。
張l楊對於自然的理解一直僅限於農田,大地,苞米土豆,喜鵲麻雀大山雞,聽韓耀叨咕完之後,他對這個什麼園的好奇程度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公園門票挺貴,但張楊也能負擔的起,他擡眼看韓耀,“哥,你想去看看麼?”
韓耀倒是無所謂,張楊想玩兒就陪他進去唄,點頭,也冇主動要掏錢買門票。
於是鎖好車後,韓耀跟著樂顛顛的張楊往馬路對麵的動植物園大門口走,張楊興沖沖攥著錢衝向售票口,然後就——
瞬間被推擠著踉蹌倒退出四五米,手腳大開往後仰。
韓耀眼疾手快,一把攬住差點兒跌個大屁股墩兒的張楊,當時就急眼了要找人算賬,結果擡頭一看,臥槽一大坨子人萬人坑似的擠在一起,哪條胳膊長在誰身上都已經他孃的分不出來了……
張楊被這麼一擠,好心情也冇了,起身拍乾淨褲腿上的灰土,沮喪道:“不去了,肯定買不著票,以後再來吧。”
韓耀看了眼嗷嗷叫喚你推我搡的大門口,又環視四下,冇說話,騎車帶上張楊拐出街口,卻不是回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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