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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聲依舊 32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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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夜

在大衚衕夜市耗到半夜,等秦韶扯著張楊溜達完了整條街,韓耀他們的一百個串也擼乾淨了,大盆狗雜隻剩點兒湯底,一瓶德惠大麴空蕩蕩滾在方桌底下,洪辰攤在桌子上擺手,嘟囔著喝不了了。

於是結賬回家,夜市卻纔真是最熱鬨的時段。

眾人從衚衕出來時都快十一點半了,一行人順著大柳樹和路燈晃晃悠悠走回大院。

洪辰喝高了,也是這兩天累得夠嗆,這會兒都暈乎了,走路直蹌步,秦韶連拖帶拽的攙著他。韓耀倒挺清醒,他酒量本就好,再加之出來吃飯前吃了不少葡萄,起瞭解酒的作用,四兩白酒摻兩瓶啤酒灌下肚愣是冇上頭,跟張楊倆個人肩並肩,沿著成排的柳樹慢慢踱步。

人影和樹影交織,夜風吹的綽綽搖曳。

張楊跟秦韶在一起來回亂竄,熱得出了不少汗,掛在腦門上細密的一片汗珠,由於臂彎裡搭著他哥的襯衣,袖口縮上去一截,露出手背和微微突起的腕骨,白且細緻。

韓耀忽然伸手,將他的袖口再往上推,指尖觸碰到銀白色的機械錶帶,微涼。

張楊低頭一看,這纔想起來還有這回事,笑著對韓耀說:“小韶送的。梅花牌兒,我本來不好要這東西,他偏要給我。”

秦韶也不知道怎麼就跟張楊看對了眼,進口梅花手錶從口袋裡掏出來就要往他手腕上帶,張楊不要他就不樂意。手錶就這麼幾種牌子,張楊知道梅花表非常貴,他原本是說什麼都不能要的,但秦韶非常堅持,扯著張楊的胳膊不放,鬨得店家都冇法殺狗了,張楊隻得道謝收下禮物,人情也隻好放到以後再說。

瑞士表的款式簡單卻漂亮,張楊手腕細,膚色讓月光和路燈一晃,說不出白皙健康,讓銀色錶帶貼服著,十分相稱。

韓耀欣賞般細細看了他的手腕,半晌道:“好看。”

張楊很喜歡這塊表的款式,低頭端詳著:“我也覺得好看。”

前麵相隔五六米處,洪辰忽然踉蹌地跑到柳樹下,哇一聲吐了,秦韶趕緊給他拍背,特彆用力,“啪啪”響,把洪辰拍的小舌頭都要咳出來。

張楊忙跑過去,從褲子口袋裡掏出小手巾遞給他,“快擦擦。”

“謝謝啊。”秦韶接過來,先給自己擦了把汗,然後給洪辰擦嘴。

張楊:“……”

到家後,張楊先收拾出西屋,把洪辰和秦韶讓進去休息,弄了葡萄和熱水毛巾給他解酒,又囑咐了晚上有事就喊一聲,輕掩上房門回東屋睡覺。

東屋黑著燈,窗簾半敞邊遮,月光穿透進來,皎潔地輕籠在炕上。

桃酥正窩在棉墊上打呼嚕,炕上和地上散亂的到處都是瓜子皮,紅李子上戳出好幾口牙印。

韓耀駕起一條腿坐在炕沿上,俯身看趴在鐵絲籠子上睡覺的小鬆鼠,用手指撥弄它的小爪子。

張楊洗漱完也探頭過去看,輕笑:“桃酥冇欺負它。”

“桃酥懂事兒。”韓耀把炕蓆上的皮子掃到一邊,順手輕輕撓了撓桃酥的耳朵,又撓了撓後背,然後一頓,接著撓後背……

“操,這麼刺撓呢。”

張楊湊過去看,背上讓蚊子咬出大大小小十幾個包,排列形狀有的像大腳板,有的像北鬥七星,還有的像老牛吃草。用手指肚壓一下就泛出一點青白,緊接著充血漲紅,越腫越大。

“塗牙膏吧,塗上就不癢了。”張揚說著,去外屋架子上翻找,卻到處找不見,明明剛纔刷牙就放那兒了啊。

正納悶兒的時候,小秦從西屋探出頭,低聲“誒”了一嗓子,道:“不好意思,牙膏用冇了。”

張楊接過扁平捲曲的牙膏條,擰開蓋子用手指甲頂著往出擠,一點都擠不出來了,用得溜乾淨。他詫異道:“你吃牙膏啊!”

秦韶聳肩:“冇辦法,洪辰肚子上全是l蚊子叮的大紅包,有的一個挨一個都連片了,你這兒剩的也不多,他腰上還好幾個包冇塗呢,還有牙膏麼?”

“……”張楊麵無表情道,“冇了,明早上咱家全冇法刷牙了。”

屋裡炕上,大狗熊還在左擰右擰的伸爪子撓啊撓,罵道:“操他孃的,就不能光膀子擱露天吃飯。”

“你彆撓了。”張楊踢掉鞋爬上炕,拽開韓耀的胳膊,“咱家牙膏讓小韶他們用冇了,你挺著吧,睡著就不癢癢了。”

韓耀攤在褥子上仰天長歎,咬牙切齒的用後背磨蹭來磨蹭去,張楊兩手鉗住他不讓他動,“誒都說了你怎麼還蹭呢!”

“刺撓啊!媽了個蛋的!”韓耀咆哮,把鬆鼠嚇醒了,嗖一聲竄到窗簾拉桿上,大尾巴遮在身前抖動。

張楊歎氣:“要不咱們說說話,一會兒忘記就好了。”

狗熊擰巴著大身板半天,最後乾脆翻身趴在褥子上,碰不著東西感覺舒服一些。

他尋思著說點兒什麼轉移注意力,就想起了吃飯時跟洪辰談到的事情,道:“張楊,你想不想把戶口轉省城來?”

張楊一愣,問:“咋說到戶口上了呢?你和洪辰喝酒的時候聊了?”

韓耀冇多說,隻道:“你要是想轉非農,就跟哥掛在一起,哥給你想法子弄。”

張楊偏頭想了想,說:“不想轉。我現在跟城裡人冇什麼區彆。就算轉戶口也隻能轉自備口糧非農,家那邊兒不能承包土地,來城裡了還跟以前一樣冇變化,還得兩邊折騰著跑,忒麻煩。”

“倒也是。況且你以後在省越有工作,單位應該也能給你轉戶口。”韓耀道,“你到看的透徹,有些人巴不得的想進城。”

張楊抿嘴:“我以前也想,不過就是現在日子過得好了,是不是城裡戶口也無所謂。”

韓耀摸摸他腦門兒,揚起嘴角。

月光繞過牆頭照在葡萄架子上,窗簾外印上一片陰影。

過了一會兒,韓耀緩聲道:“你替我想著,過兩天得給咱家按電話。要不有事通知不到彆人,這回搬家就讓洪辰他們找半天,有電話就方便了。”

張楊困了,把臉埋在蕎麥皮的枕頭裡,壓出簌簌的響聲,“電話初裝費挺貴。”

韓耀把手輕輕搭在張楊頭上摩挲,低語:“冇事兒,又不是冇錢。”

“跟洪辰聯絡還得掛長途……”

“不怕,有錢。不裝搖把電話,咱家裝撥號盤的,市內能自動,你以後給你家打電話也比寫信方便。”

張楊讓他摸的舒服,哼哼笑了兩聲,聲音越來越低,呢喃:“我家也冇電話啊……打長途還得去郵電局……”

韓耀說:“他們有事兒能給你打,不也比寫信方便麼。”

張楊:“呼……”

韓耀拂開小孩兒眼前的額發,給他裹好毯子,然後仰躺著看天花板上的牆皮裂縫。

看著看著,忽然無聲嗤笑起來。

遷戶口,得先拿到戶口本去派出所辦遷出證明,可是要想從他媽手裡拿到戶口本,恐怕比登天還難。

韓耀非常清楚的記得,他媽有一個內嵌鐵皮的樟木大箱子,用兩把鎖頭鎖上誰都不讓動,就連韓父碰一碰,她都要作翻天。

韓耀長這麼大隻見過他媽開這個箱子一次,還是湊巧站在門邊望見的。

那裡麵全是些過時的古舊事物,銅針線盒,假鎏金花瓶,銅錢,袁大頭,手錶,大白邊兒的第二套人民幣,總之都是她覺得值錢的東西,或是曾經很值錢,捨不得扔的東西。

倒不是用出感情了捨不得扔,而是這老太太覺得,這玩意兒以後說不準就能再給她帶來點兒利益,扔了她就虧了。

韓耀的戶口對於她而言,也就跟著箱子裡的東西差不多少。

他的戶口上的糧食關係曾經讓他家多一份口糧,雖說現在是冇這個利益了,但是韓母看見得可不是眼前這些,這也是韓耀唯一佩服她的一點。

她肯定想著,萬一以後又變了咋辦?

所以,就算韓耀的戶口再也榨不出油水了,她隻要打定主意夾在手裡留個指望,那就絕不會鬆手。

哪怕退一萬步說,她願意給韓耀辦遷出,但韓耀為什麼有能力遷出戶口了,哪來的房,哪來的工作,賺多少錢,這些他們都不會放過,要是有一絲兒風吹進他們家人的耳朵,他爸也就算了,他媽和韓熠板上釘釘得訛上來,不作出點兒油水不罷休。

得拿到戶口本,還不能通過他家任何一個人。

韓耀琢磨之後隻有一個法子,好在他還記得,他家那點兒證件都放在什麼地方。

月夜朦朧,鬆鼠趴在窗簾拉桿上又睡著了,大毛尾巴耷拉著。

張楊蜷在薄毯裡做夢直咂嘴,韓耀躡步下地,扣好襯衣鈕釦,出屋到院子拉開大鐵門,從門外反鎖,橫穿過四條街,徒步走向城郊八裡鋪。

直到淩晨時分,鐵門再次推開又掩上,韓耀脫衣服上炕,從褲腰裡抽出本子塞在桃酥的貓窩底下,把睡得四仰八叉的張楊抱著放妥貼了,摟著他閉上眼睛,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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