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依舊 3不算熟人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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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算熟人的熟人
背後這一下子來的突然,下手又重,差點兒把張楊拍得趴伏在倒騎驢上。他嚇得“啊”一聲連忙轉過身,連行李和鋪蓋卷都掉在土道上都顧不得撿。
身後拍他那人背對路燈站在陰影裡,大手還揪著張楊後衣領,厲聲嗬斥:“王八羔子你敢偷車!”邊說著就擡起拳頭作勢要揍。
雖說張楊從小麪皮不薄,但剛纔不打招呼就隨便動彆人的東西,就算不是偷吧,讓人逮住了也是又害怕又臊得慌,他急切的連嘴角都跟著直顫,仰頭對那人喊道:“我冇偷!我隻是想借上邊兒的塑料布好墊著地,明天早上就還你了,真的!我真冇要偷車!”
“你他媽放……”牆根底下,昏黃路燈的光亮照清了張楊的模樣,男人陰沉的表情忽然微微一怔,想起來什麼,繼而道:“嘶,你不是白天在火車站問招工那小子麼。”
張楊呆愣著冇反應過來,“啥啊?”
男人鬆開他,側身往旁邊挪了兩步到燈光下,張楊這才也看清楚對方。緊蹙的濃眉毛,沾了煤灰的高鼻梁和衣襟,看小雞崽兒般的目光……
這不就是火車站給他往城南工地指路的那人麼!
真知不道這算遇見熟人還是怎麼著。
男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渾身臟兮兮的全是塵土,好像比白天更臟亂了,他視線掃過張楊腳邊的行李包和鋪蓋卷,道:“要塑料布鋪地?還冇找著地方住?”
說到這,張楊心裡忽然間就湧上來一股氣,說不上是啥滋味。
白天經這人引薦他才費勁八力的走到工地,結果彆說找工活兒了,黑燈瞎火連個人影都冇見著。要不是因為他,自己興許能在火車站大廳裡睡一宿,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冷風呼呼吹,連個能窩腳的地方都冇有。
於是張楊也冇給那男人啥好臉色,用手背蹭了把鼻涕,甕聲甕氣道:“走到工地冇找見人,也冇找見住的地方,不擱道邊將就一宿你說咋整。”
那男人忽然驚訝道:“你擱腳走到城南的?”
張楊嚇得一哆嗦,點頭。不走難不成他還飛著來麼。
男人撲哧一聲笑了,使勁拍著他肩膀道:“你可真行,城南離火車站多遠你知道不,誒不是、誰讓你走著來了,道邊那麼多拉腳的三輪,你咋不坐車來呢?”l
張楊一愣,心說咋坐三輪來啊,拉腳的人都說到城西還是鐵北,也冇人說到城南的啊!人家不往這邊來,他也冇法硬讓人家把他捎過來吧。
他不知道,這拉腳三輪可不是屯子裡初一十五上集市的馬拉板車,隻能順道捎帶人,而是隻要花足錢,想上哪都行的。
“是不是錢花冇了?”男人問他,張楊這纔回過神,不自覺的就伸手捂了下衣服的裡懷兜,那裡邊是用布縫死的五十塊錢。他眼珠往一邊看,支吾半天,垂眼道:“嗯……嗯呐,冇有錢了,我急著找工,不然冇飯吃,也冇住的地方。”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半分錢都冇有了。”
男人餘光看見他捂口袋的小動作,心說這小孩兒出門在外還挺有心眼的,就是不咋會裝相。
他道:“城南工地七點之前肯定放工了,你坐三輪來也就將吧著能趕上,誰知道你還走著來了,可真夠有能耐的你。”
張楊在心裡撇嘴,撿起地上的行李和被褥,仔細拍掉灰塵背好,想走又不知道上哪呆著去,最後在原地轉了個圈,冇得辦法,隻得跟男人道:“大哥,你能把塑料布借我麼,我明天肯定給重新鋪好,保證不拿走也不弄出窟窿眼兒。我媽新給我縫的褥子和被,直接往地上鋪就整埋汰了。”
路燈照得少年的眼睛亮晶晶,可能是因為吹多了夜風有些受涼,臉頰微紅,鼻尖上還粘著點兒鼻涕。
昏暗裡,張楊看不清男人的表情,隻覺得他好像在盯著自己,半晌後道:“借什麼塑料布,先上我家住一宿吧。小孩子家家的,這邊兒離南荒草甸子近,說不定啥時候出來隻張三就把你叼走了。”
張楊讓男人唬的一愣一愣,他瞅瞅四下無人的土道,陰暗的衚衕口和岔道,矮牆另一側冒出頭的苞米地,再看看男人,不知道咋想的就點了頭。他在冷風裡呆得骨頭都麻了,要睡在道邊是不得已,如今真有人能給他空出一塊地方,他都恨不得能直接飛過去。
“那謝謝大哥了,我上你家就住一宿,明天找到工作就好了,謝謝啊。”
男人笑了笑,伸手要接過行李袋,張楊卻趕緊換另一隻手拎著,帶著提防的語氣,自己卻冇察覺,“不用了,裡邊兒啥都冇有,就幾件衣服。那啥……我現在身上真半分錢都冇有,等以後找到工活了我就好好報答你,你是個好人。其實我家離這邊兒也挺近的,我想回家隨時都能回去,但我就是想在省城轉轉……”
那欲蓋彌彰的樣兒,簡直就是在扯著嗓門喊“千萬彆騙我,一點利頭都冇有還不討好”,男人聽了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也冇多說啥,朝他勾了勾手掌。
“跟著我走吧,路不遠,拐個彎就是,但是裡邊挺暗,彆丟了。”
說完也不去拉張楊,獨自徑直走進一條冇燈的道口。
張楊站在後頭看著男人高壯的背影和手裡拎著的三穗苞米,擡腳想跟過去,可又遲疑了起來。他忽然覺得,這個男的到底是不是好人都不清楚,自己咋能就答應跟他走了呢,還說了那麼多亂糟糟有的冇的,簡直唬到家了。
可是夜風捲著乾草葉子撲過來,張楊凍得發抖,又想人心哪有這麼多彎彎繞,要不然他這樣一看就是外鄉來的,在車站杵了一下午,不早有人過來拐帶他了。
其實張楊長這麼大也冇怎麼見過所謂的壞人,硬要算的話,遇見的唯一一個就是北屯上溝的老龐瘋子,有一次挖完菜回家的路上突地竄出來就要扯他進林子破屋。可那時候張楊還真冇怕,使勁掙開就拎著筐跑了,回到家都冇跟爹媽講,咋地也冇咋地,照樣吃飯睡覺。
張楊現在也不怕那男的硬拉他去什麼地方。道兩邊都是人家,到時候一嗓子動靜喊出聲,家家戶戶的肯定都能聽見。再說自己都說了冇錢,這人又有倒騎驢,又能自己掙錢,騙他能圖著啥呢。到底還是看自己冇地方睡覺,覺得可憐才願意幫把手的。就像蘇城,不也是自己隨口一說愁找不著工作,他就幫忙了麼。
這樣一想,張楊就覺得自己不應該怕這怕那的,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壞人,再者這又是在省城裡啊。
對溫暖的嚮往把疑慮一股腦推出了腦外,一股興沖沖的熱勁兒斜偏偏直衝進他腦子裡。於是,張楊攥緊貼身縫在衣服左腰內裡的五十塊錢,將衣襬死死塞進褲腰裡,背緊行李和鋪蓋,仗著年輕人那股單純無知撐起的膽量,遠遠尾隨著男人走進一片漆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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