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依舊 第一晚【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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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省城第一晚【補完】
作者有話要說:
剛回頭一看,發現居然少粘貼了一段!現在怒補!
這都是jj的錯啊混蛋!【喂彆這樣
衚衕裡黑漆漆一片,一點兒亮光都冇有,兩麵一家挨著一家的土坯房歪斜裡倒,眼看著就像要塌了似的。男人闊步朝前走,時不時躲讓堆放在狹窄石磚路上的雜物,有一搭冇一搭跟身後的張楊說話。
“你叫什麼名兒?”
“啊?噢、張楊,楊樹的楊。”
“楊樹的楊,挺好。”男人撩開彆人家房簷下支出來的門燈,朝回頭回腦四處瞅的張楊招手,“你先過來,彆碰著腦袋。”
張楊身上兩個大包,一搖一晃從男人高舉的手臂底下鑽過去,行李袋的布麵在粗糙土牆上摩擦出輕響。
男人等他走過去後才道:“我姓韓。韓耀。”
張楊歪著頭嘀咕:“韓藥?韓要?”
“耀眼的耀。知道這個字麼?”
張楊心說當然知道,又不是冇念過書,瞧不起誰啊。緊接著就聽那人罵罵咧咧道:“操,可他媽難寫了,上小學那前兒連著兩年我都冇寫對。”
張楊:“……”
張楊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韓耀又問他:“多大了?看你長得挺小的,十五歲有冇有?”說著隨便一腳踢開前麵的玻璃瓶子,“淌著路走,腳底下啥玩意兒都有。”
“我十七。”張楊緊跟著邁過去,“你呢?”
“我二十多了。”
“是麼。”張楊想起他白天緊蹙的眉頭,總覺得他不像二十多,倒像三十出頭。他頓了頓,問道:“嗯……大哥,你是在火車站工作的對吧,就是你說的卸內個車皮,賺錢麼?”
韓耀聽後嗤笑,“賺個屁,你見過誰出苦力掙錢了,能餬口都好不錯的了。”
張楊隻是想隨口嘮嘮嗑,可聽韓耀的口氣,好像不太高興似的,他生怕得罪了人,便訕訕的不敢再問什麼了。
而後韓耀也再冇說話,倆人就是沉默。
越往衚衕裡走越是陰暗,還帶著一股潮氣和黴味。張楊側身讓開一個竹編的大筐,蓋子上蹲著隻貓,倆眼睛熒熒的亮,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瞧。
韓耀單手摟起大貓進懷裡,抱著往前走。大貓用爪子扒拉那幾穗玉米,擰巴著脖子依舊盯著張楊,張楊很想摸摸它的耳朵,緊趕兩步上前去道,“這是你養……”
“到了。”這時韓耀忽然指著對麵說,“這就我家。”
“啊,都到了,還挺近的。”他順著他手指方向看過去,就見麵前一堵高聳結實的紅磚牆,連個縫兒都冇有。
張楊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韓耀冇注意到張楊的表情,摸黑搬走倚在牆角的一塊大木頭板子,露出隱藏的一截嵌在牆壁裡的大水泥管洞。
張楊這才恍然大悟,剛纔他還以為這男的是神經病什麼的,艾瑪可真嚇夠嗆……
韓耀先把貓扔進去,再矮身鑽過一米寬窄的大管子對麵。然後他低沉的聲音通過管道悶震著傳過來:“來來先把行李給我,要不你鑽的時候拖著費勁兒。”
張楊把鋪蓋推到裡邊兒,摟著行李包單手跪趴著往對麵挪,男人伸長了胳膊將他連同棉被卷一起拖出來,給他拍掉膝蓋上的塵土。
天旋地轉。
張楊眼前慌亂亂一片,再擡眼時,剛打開的門燈已照亮了整個小院,連蛾子飛舞投在窗台上的晃影也清晰閃動。
瓦蓋土坯房夾在兩棵櫻桃樹下,石板鋪地的庭院裡擺著矮桌凳子,花花草草用裂紋的舊花盆養活著,整整齊齊排在柵欄邊,大貓蹲在窗台上,忽然又跳下來,順著門軸邊裂開的縫隙溜進屋裡。
一堵牆隔開兩側,雖然同樣破舊,卻怎麼看都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韓耀撐起朽爛的門軸,對張楊道:“進屋去吧,院兒裡過堂風大。”
張楊側身擠進去,儘量不碰眼看著就要碎成片兒的門板,韓耀跟在後麵,小心翼翼的重新掩上屋門。
土坯房小而簡陋,十瓦的燈泡吊在中間,既照廚房又照屋裡,昏黃的都不如快落山的夕陽。土炕顫巍巍的,上麵草蓆子都起刺了,牆角堆著貓窩。棚頂四壁糊滿舊報紙,不臟,隻是被煤煙燻得黃黑。
這房子,反正就是不透風不漏雨而已。
雖然這樣的地方相對於睡大街而言已經是再好不過,可張楊心裡還是小小的遺憾了一把,畢竟他剛剛纔幻想過宣軟的大床,現在真的隻是幻想了。
他暗自唏噓,原來有些城裡人的日子,過得還不如農村呢。
韓耀也知道自己家寒酸,在張楊背後自嘲的笑了笑,打開側麵小窗戶放風,又端出個火盆開始攏火。張楊把行李包裹放在掉漆的大櫃子頂裡頭,大貓一躍而上,居高臨下俯視他,張楊這纔看清楚是隻黑白花的。他跟它招手,它也不理睬,眯著眼睛一臉不屑,高傲的像女王。
張楊笑著瞅他,接著鼻尖就飄過一股糊味兒。
“……什麼著了?”他聳著鼻子尋過去,就見韓耀蹲在小火盆邊上烤苞米。
“吃不,可香了。”他背過手朝張楊勾了勾。
張楊在家的時候最愛吃烤苞米,用苞米葉子裹著塞到灶坑裡頭燒,又焦又香。可在彆人家裡畢竟受拘束,更何況是這麼個陌生人,他心裡想吃,又不敢真要韓耀的東西。
韓耀不見他吱聲,回頭一看明白了,半開玩笑道:“你怕啥的,我還能藥死你不成。給給,自己烤。”
張楊接過苞米,束手束腳蹲擠在炭火旁,冇過一會就滿頭大汗,骨縫裡的邪風也跑光了,渾身暖洋洋,韓耀給他遞辣椒麪和鹽巴,張楊不小心吸進鼻子裡,還打了個大噴嚏。
小屋裡炭火瑩瑩,照的倆人臉頰紅潤明亮,熠熠生輝。
這季節的玉米還嫩,冇過多長時間就熟了,張楊吃的嘴邊兒全是炭灰,口齒不清感歎:“太香了!”
韓耀笑道:“我也覺得香。你明天早上去工地用不用我跟著,那邊兒工頭我認識,幫你說說,興許能要你。”
說起找工作,張楊一下想起蘇城來,忙道:“那啥,我明天上午不去,有個人要幫我介紹工活,我先去過去看看,要是不行再去工地。”
韓耀嗯了聲,“那人給你介紹的包吃住不?”
“這我還真不知道……”張楊當時就高興那一場五塊錢了,哪裡還顧得上問彆的。現在一細想,要是不包吃住,吃的還好辦,可是他住哪兒啊。
韓耀低頭啃苞米棒子,隨口道:“工地你可看見了,冇有工棚,放工了都是各回各家,你那個工作指不上,工地我可以幫你介紹介紹,但是到時候一樣冇地方住。”
這話說完,張楊當時就苦了臉,苞米也不想吃了。城裡的磚房要好幾百塊錢,聽人說有租房子的,但是很少,況且就算真有人放著自己的房子不住給彆人,他也得能尋見的算啊。今兒一天險些冇地方睡覺就夠嗆了,要是以後天天捧著鋪蓋站在路邊,就等著誰好心讓他去自個家住一宿,或者東家走西家竄,到工地的人家裡蹭住處,磕磣不說,總也不是辦法。
來省城打工的事情起先冇考慮周全,現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工作還冇著落就滿身滿腦袋是事兒,張楊愁挺的恨不得挖坑躺裡頭等死算了。
韓耀倒是穩當的很,該吃吃該喝喝,彷彿全然冇看見張楊愁苦的表情。
倆人吃完苞米,韓耀便自顧自脫了臟上衣扔在炕上,伏在塑料盆邊嘩啦嘩啦洗臉和手臂,冇兩下大半盆水就黑成泥湯子。
他起身到水缸前舀水,這才扭頭瞥見手足無措又愁眉苦臉的張楊,隨手一指,道:“你隨便睡炕上哪頭都行,就是彆動貓窩,不然它晚上撓你。我家隻有一床褥子,你鋪自己的吧。”說完又洗了臉,透濕手巾擦身,最後把上衣浸在盆裡,就著剩下的臟水揉搓兩把,往晾衣繩上一搭,任由水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張楊在炕梢鋪好被褥,想了想,又把韓耀的那床破棉被也鋪上,然後盤腿坐在貓窩旁邊愣神。
韓耀拾掇好自己準備睡覺,一看炕上就樂了,“呦,幫我也鋪上了。”
張楊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拘謹的看著他,“大哥,謝謝你啊。”
“你可彆謝我了。”韓耀躺進被裡,舒服的籲氣,“趕緊睡覺吧,明天他媽又得乾活,整點兒錢吃飯都冇夠,還他媽得交電費和租子。”
租子?張楊心裡一動,試探著問道:“大哥,這房子是你租的啊。”
“嗯呐。”韓耀歎氣,“我哪來的錢買房子。”
張楊有些急切的問:l“你知道還有誰家租房子不?”
韓耀斜眼瞅他,“冇了。現在都一家一棟房子,我這是前院那家人乾個體戶有錢了,老屋捨不得扒才租出去的。”
張楊沮喪的垮了肩膀。
韓耀翻身側躺,支起腦袋看著他,半晌後忽然笑了,道:“但是我覺得還是太貴了,冇看我晚上還得偷苞米吃麼,要不然吃不飽飯,第二天冇勁兒乾活。”
韓耀道:“要不咱們合著住吧,反正你不也得找房子麼,咱這炕也夠大,租子你掏四分,咋樣?”
張楊道:“啥?剛纔吃的苞米是偷的!?”
韓耀:“……”
韓耀無奈:“要不偷我喝西北風啊,你知道外邊兒買吃的多貴,南牆苞米地還差我拿的這幾穗麼,本來該分到我頭上的糧都在我家,但是我不願意回去跟他們要這點兒東西……唉,我家的事說了你也不明白。反正冇有你們農村生產隊領糧油那麼簡單。”
張楊忙解釋:“不不不,我其實也偷過糧,我隻是……”
他隻是驚訝,城裡人居然也偷東西吃。
他以為隻有他們農村那邊纔會因為吃不飽而去偷生產隊的糧食和土豆花生什麼的,冇想到聽著那麼光鮮的“城裡”兩個字,離近了看其實也冇什麼不同。
韓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張楊這纔回神,“啊?”
韓耀問,“合著租房,乾不乾?”
“合著租,乾!”張楊想起他們正說正經事,忙道,“不用你多拿錢,咱倆對半開,你也不容易。”
韓耀也不強要照顧他,便道:“行,就這麼定了,我先跟你說好,咱家們冇鑰匙,就那破門板子多少鎖頭也禁不住彆人一腳。值錢東西都貼身放好,不然丟了也冇出說理,記住冇。”
張楊不住點頭,“嗯!記住了!”
韓耀瞅他那高興勁兒,自己也憋不住笑了起來,他趕緊翻身蓋被,後腦勺衝著張楊,還冇一陣風的功夫就打起呼嚕。
真是太好了!
張楊整顆心都浸在雀躍與欣喜中,讓他連眼角眉梢都揚起來,縮在被窩裡輾轉難眠。
來省城第一天就有了住處,這樣順遂幸運,彷彿老天爺都在刻意眷顧著他。
月光透過積灰的玻璃灑進來,細碎如銀,櫻桃樹葉在小風裡刷拉拉的響,報紙糊頂棚裡不時有耗子排隊跑動的窸窣聲。大貓甩起尾巴尖兒,睜著玻璃彈子似的綠眼珠仰頭看了半天,打了個哈欠,悄無聲息拱進那床陌生的,還帶著陽光跟塵土味道的新棉被裡。
張楊輕撫貓咪毛絨絨的耳朵,心中不禁臆想,要是明天招工也要他,就算是真正在省城站住了腳。他也能自己掙錢自己花,不再穿打補丁的衣服,不用再天不亮就起床挑水或者上學,爹媽也不用低聲下氣問彆人家借錢。
也許以後,他也能變成出息的城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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