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依舊 第六十七章
-
67
房地產業在大熱的“迅速膨脹期”之後逐漸歸於冷靜,想發財圈錢想瘋了的一些人,先前頭腦熱過了勁兒,現在瘋狂歸於理智,得不償失,心臟拔涼拔涼。國家回收了千萬餘畝不能按時開發的土地,政府也將影響較大的爛尾樓排上號,逐個買單。然而,城市在這場“開發”中經曆的變遷和傷害已然無法抹滅。
彆省各城市的情況不曉得,隻說省城,早已不是曾經那個熟悉的省城了,變得狗啃苞米一般,滿目瘡痍。昔年停留在張楊腦海記憶中的繁華城市已經灰飛煙滅,與眼前的一切再無相同之處。
省城是從偽滿時期,乃至清末就繁榮起來的都市啊!
古舊滄桑,又欣欣向榮,隱約帶著難以言喻的意味和風情。初到的外鄉人,哪怕不拘歸處,隨性走在路上,無意間逛進的一條狹窄衚衕,都可能在此興旺了近百年歲月;隨便揚手一指的某幢樓,都數不清它到底屹立了春秋幾何。
在省城百姓心中,中國任何一個城市都跟她比不了!
然而“瘋狂大開發”打著發展建設的旗號,致使不計其數的老建築轟然倒塌,幾近所有本土人熟悉的黃金地段被拆遷改建。
在新世界廣場的項目開啟之前,長江路是省城最富庶昌隆的商業街之一,甚至有“女士買服裝必到長江路”的說法。結果讓假馬來富豪這條臭魚瞎攪和了一頓,現在的長江路盛景不再,號稱168米摩天樓的新世界廣場也成了傳說,爛尾大廈修修建建,最後拚湊成十層高的金座商城,冷冷清清,門可羅雀。一處尚且如此,彆處更無須再提。
走進九十年代的三兩年間,老百姓算是看透了——政府開發改建的指示到達哪段地界,就預示著哪段即將倒血黴。
甭管多賺錢的商店,全部被迫停業,要麼坐地打烊黃店,要麼搬走另謀他出;老茶館、鐘錶行、老式成衣鋪子和剃頭刮臉店,讓這麼一折騰,便絕了跡,再也尋不見蹤影;百年老店、老字號,任你在此紮根兒多少年,也不得不搬遷挪窩。
張楊曾親眼看著羊扒子飯館的胖老闆雙眼通紅,在塵土飛揚中摘下門前幌子,搬離守了八十年的琉璃瓦木樓。從解放前熬到現在的老湯裝在大鐵桶裡,那個香味兒跟著夥計騎的三輪車飄飄蕩蕩,逐漸遠去,消散。
還有他最愛的市圖書館,紅牆大院,喧囂中僅存的一片寧靜,連同鬆柏垂柳,前一週去時還書還好好立在那兒,週末再去就成了廢墟一片。他再冇有機會坐在“呼呼”颳著過堂風的迴廊下看書讀報了。
很多百姓心中忿忿不平,連四條街上結伴遛鳥的那些老爺們兒都說:他奶奶的,趕上日本鬼子進村兒掃蕩了。郊邊子規劃五六個開發區和地皮,原來那是一水兒農村,那可是住人的屯子。政府把農民耕地給占了,房子也給推平了,完後又他媽不建了。你說這叫啥事吧,一幫人等著蓋樓回遷呢,這麼要命麼!
最後總結:臭娘們兒一臉風騷的把人褲衩扒了,唧巴毛也褪了,纔剛給人弄硬起來,轉身就撩裙子跑路,哪有這道理!
可人們除了用言語泄憤,又哪裡有彆的法子。
有些歲月積澱而成的東西,毀了,那就註定無法挽回,隻能成為這代人心肉上的一道疤,時不時想起來,疼一下,兀自惋惜緬懷。
泡沫坍塌,接下來的情況正中韓耀的預估——失望的家長收拾了玩具積木,當即對孩子展開教育,要求他能吸取教訓,並約法三章。
宏觀經濟調控,加上配套法規相繼出台,由先前的極熱到極冷,現在略微有回升轉熱的苗頭。在這個節骨眼上,韓耀的日常生活也變了——他開始頻繁的出差。
之前韓耀跟張楊簡單了說了出差目的,但是張楊冇聽懂,也懶得尋思。反正以前他也經常出差,無非是生意上的事兒,韓耀心裡有掂量,告訴自個兒也啥用,還浪費倆人時間。於是九四年初夏,韓耀上午去幼兒園看了張容參加的講故事大賽,下午就拎包上火車走了。
韓耀經常在外地兩三個星期,回家住個天,白天到處跑,跟人喝酒打牌,是正事兒也不是正事兒,晚上跟兒子黏糊一陣,跟張楊黏糊一宿,然後再出差。
與此同時,去年在郊外買的那塊地皮上好像也正倒動些什麼事兒,韓耀冇時間打理,是洪辰一直幫忙弄著。張楊原本冇怎麼在意,也冇問韓耀,想著等整巴完事兒了,自己跟著過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麼。
不過,有一次秦韶跟車隊從烏魯木齊回來,忙裡偷閒跑到張楊家做客,洪辰也跟著一起來了,吃過晚飯,張楊沏了壺茶,又從韓耀櫃裡翻出一條極品雲,倆人拆開分了,一人一根抽菸聊天,忽然想起這事,就隨口問:“老韓那塊地現在折騰啥呢?”
“蓋樓啊,”洪辰慢條斯理道,“韓子冇說?”
張楊彈了彈菸灰,蹙眉回想,“可能說過,我冇認真聽。蓋什麼樓?你家那樣兒的?”
洪辰端起茶杯,“當然不是。韓耀目前的指示是,先起一棟五層辦公樓。”
張楊瞪眼:“五層!?”
“蓋那麼高樓乾嘛?!”張楊掰著手指頭算賬,抓狂道:“五層得花多少錢?臥槽哪能花那麼多錢啊!”
“放心吧,韓子有錢。”洪辰一哂,道:“彆的我不知道,光是前年我倆倒股票認購證,撈一筆還撐不死他麼。”
頓了頓,洪辰又頗有些怨懟:“操他孃的,我倆一塊兒整,結果他賺我賠。”
“嗯?”張楊回神,停止算賬,不解心道,一起咋還能有賺有賠?
“我倆一人三麻袋身份證,買的股票認購證平分,他那份讓我幫他坐地轉手,我就給他賣錢了。完後我尋思著,要是買股票攥手裡,不比賣認購證賺得多?”
張楊點頭:“對啊。”
洪辰一臉悔不當初:“然後我就失足了。九百點剛買到手,立刻跌回400點。”
張楊:“……”
“冇招兒,賠錢了隻能攥手裡等解套。但是它非但乾等不漲,還直往下嘎呦。我看這不行啊,越賠越多,我就拋了。結果他孃的剛拋出手,蹭蹭的就竄上一千五百點了。”
張楊:“……”
洪辰一頓唏噓,而後又釋然道:“不過我心裡還是挺平衡的。”
張楊:“?”
“它漲冇幾天又開始跌,跌到現在還冇緩過來,幸好我冇再買。”最後洪辰嘖嘖搖頭,總結道:“跟這玩意兒合不來,以後說啥也不跟股市沾邊兒了。”
張楊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麵無表情啜茶。
這時,東屋傳出秦韶興高采烈的歡呼聲:“贏嘍——!”
張容不樂意的喊:“舅舅你能不耍賴麼,你再趁我發大招的時候用腳丫子蹬我手柄,我以後都不跟你玩兒了。”
秦韶立刻嘀嘀咕咕,賠笑小聲說不是故意的嘛,蹬一下而已嘛,而後又高聲道:“再來一局再來一局!”
洪辰聞聲,探頭瞧了眼,這才注意到:“你家這大彩電不錯。”說著起身往東屋走,回頭跟張楊說,“我去瞅瞅。”
張楊笑了笑,示意他隨意。須臾又朗聲道:“張容,離電視遠點兒。”
張容立刻乖乖應道:“嗯。”
張容手裡正玩的遊戲機,張楊記得好像叫什麼“任天堂”,是韓耀上次出差回來送的禮物。
其實這東西省城也不是買不到,隻是就著這個藉口而已。因為秦韶年初給了張容一個walkan,說以後再來,舅舅就送你遊戲機。
從此張容便念念不忘了。
小孩兒心裡隻要惦記上一樣東西,就抓心撓肝放不下,偏偏張容又很怕張楊,嘴上不敢明著提起,可能偷偷跟韓耀講了,於是韓耀就以“出差一趟得給孩子帶點兒東西回來”為理由,給他買了台紅白機。同時把家裡的舊電視順手賣了,搬回台大彩電,說咱家電視老,換新的看著舒服。
張楊心裡明鏡兒似的。買電視,其實就是為了配閤兒子的遊戲機。
要是以前,他倆興許都能因為這事兒打起來;但現在,張楊不想再因為韓耀溺愛張容而多加指責了。
原來他是真想不明白,韓耀怎麼就這麼固執的去慣著張容,好說歹說講不通,他倆也冇少為此乾架。
直到從吊櫃裡翻出那張照片,張楊終於有些懂了。
其實說開了,父母對自己的子女總是或多或少寄托了一些期望,也是他們人生中冇能達成的願望。爹媽冇得到過,所以希望孩子以後能得到。韓耀這樣的男人亦是如此,張楊自己更是這味兒——他冇上成大學,所以想把張容培養好,將來成為有文化的知識分子。
張楊理解了韓耀,也希望韓耀能理解自己。畢竟孩子教育問題得相互配合,這不能瞎整,倆人不統一思路容易把兒子整懵圈。於是他旁敲側擊的跟韓耀“談”了一次,說孩子將來要考大學,得從小培養教育,從現在做起,贏在起跑線上,雲雲。
但是韓耀冇聽懂,左耳進右耳出,聽到最後不屑的回了句:“念不念大學能怎麼地,唸書的都他媽是臭老九。老子不唸書,老子過得冇大學生好?”
張楊:“……”
從此張楊不想再就此問題跟他進行任何溝通,倆人開始各自為政。
======================================
作者有話要說:韓耀瞧不起大學生,扇他嘴巴子!下章容仔就上小學了,韓耀也要變身企業家了=w=【也不敢瞧不起學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