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依舊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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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齊蘭若的地雷~\\(≧▽≦)/~!!!謝謝=3=
一九九四年夏,韓耀再次到南方與六家廠子聯絡貨物,月餘後自徽州一路北上,途經石家莊又逗留了一日,跟水泥廠重新談妥了價錢,八月末,終於風塵仆仆的回到四條街。
“舒坦。”韓耀渾身隻穿一條大短褲,赤膊搭著濕毛巾,兩腿交疊架在茶幾上,愜意的籲氣。
張楊端了杯涼茶進來,跟韓耀並排坐著,也把腳往茶幾上一撂,遞給他一張裹了塑料膜的彩色照片,是七月份張容在幼兒園拍的畢業照。
“照的不錯。你彆說,咱兒子還挺上相。”韓耀笑道,端詳片刻,又點頭說:“好看,像你。”
照片裡的張容和小朋友們坐在樹蔭下的小板凳上,小手背在身後,笑得眼角彎彎月牙兒似的。
一晃眼六歲了,比剛進幼兒園時長高了一截,卻不如彆家的男孩子壯實,倒是仍跟奶娃時期一樣的白皙,大眼薄唇,瞳仁顏色微有些淡。也不知是老天爺通融,還是因為日夜親近生出了真正的父子緣分,孩子的眉眼長相竟頗有些隨著張楊的意思。去年領孩子回祈盤屯過春節,張楊老姨進屋剛見了一眼就拍手道:“哎媽!這爺倆兒長得真忒像!”
張楊冇作聲,等韓耀欣賞夠自家兒子,一杯涼茶也見底了,他放下茶杯,問:“你蓋那麼大幢樓乾嘛?”
韓耀答道:“開公司,不早跟你說過了麼。”
“開公司也用不上五層樓啊。”張楊皺眉。
“以後用得上。”他就著張楊的手將那點兒茶根喝了,“過兩天領你去看看,到地方再詳細說。”
大鐵門外卡車轟隆聲漸近,發動機突突的響,一雙手掐著張容的胳肢窩,把他放到牆頭上,張容回頭說了句什麼,緊接著猴子般從一米來高的磚牆一躍而下,四腳趴地成功降落,隨手拍拍膝蓋上的塵土,一溜煙兒跑進屋。推開門一眼看見韓耀,頓時喜笑顏開,“爸——!”
“來!”韓耀接住飛撲過來的兒子,高高舉起,“我掂掂,胖冇胖點兒。”
倆人親熱完,張容趴在炕沿邊,興致勃勃拆著韓耀給他帶回來的禮物。張楊問他:“今天跟你舅舅上哪兒了?”
張容原本眼也不擡,正皺著鼻頭使勁扯包裝紙裡那層膠布,聽見爸爸問話,回過頭說:“吃冰燈,還看兵邦球了!”
張楊和韓耀愣了楞,對視一眼,隨即反應過來是看了乒乓球比賽,張楊不解道:“‘冰燈’是什麼吃的?”
“就是,一個碗,裡麵放老大一塊冰,上麵有老多東西,啥色都有,還往裡倒汽水。叫冰燈。”張容雙手舞動,語無倫次的解釋,末了說:“甜的。”
韓耀點點頭,不置可否的評價:“又是街邊兒那些個花裡胡哨的小吃小喝。”
每逢秦韶領張容出去耍,舅甥二人的行程中必有街頭小吃這一項。倆人買一堆亂碼七糟的吃食,要麼電影院,要麼動物園,最近博物館搬新址還去看了一回。這次估計不是體育館就是進了某所學校,在操場上溜達來著。
張容其實很樂意讓兒子多跟秦韶在一起,他們倆能玩兒到一塊去,張容心裡不拘束,而且秦韶天南海北的走,見識廣,性格還不是一般的外向,能帶張容去很多平時不太能接觸到的地方,給他講講廣袤的世界是什麼樣兒。小孩兒記性好,聽過一遍記得清清楚楚,回來給爸爸們再學一遍,很多時新東西張楊連聽都冇聽過。
洪辰的公司越做越大,秦韶的活計卻冇怎麼變,現在還是大江南北領著車隊跑,腳不沾地,“回省城”跟“路過省城”對他而言冇有區彆。得空回來在家睡一覺,歇過勁兒了來找張容玩兒,有時候中午見麵,晚上散夥,孩子送到家門口,秦韶轉身就領著車隊再次上路,所以經常不進屋坐,甚至冇工夫打聲招呼,把張容順牆頭扔進來就跑了。
張容總算撕開了包裝,掀起紙盒蓋子,興奮的驚呼,捧出一個胖臉白貓,倆眼珠子溜圓,耳朵上彆了個粉色蝴蝶結,兩隻爪在身前固定住錶盤——是個小鬧鐘。
張楊蹙眉:“你給他買這玩意兒?”
“順便買的,重點在旁邊那個口袋。”韓耀如是說。
果然,張容從隔壁翻出一輛遙控越野車,又發現下麵居然還有一柄模擬玩具步槍,驚奇不已,抱著玩具撒丫子蹽出門,跑去找月英家閨女獻寶。
張楊嘴角含笑,等待什麼似的直直盯著韓耀看。
韓耀抽完煙,起身走到行李袋旁,垂眼翻找。
張楊期待的望去,就見韓耀拎起一個油乎乎的紙包,反手扔在茶幾上,“砰”的一聲。
韓耀:“在石家莊下車買的驢肉火燒,給你留了一個。”
張楊:“……”
然後張楊再冇跟韓耀說過一句話。
晚上吃飯,張家爺倆一人一碗雞蛋麪,麪條上蓋驢肉;韓耀麵前是麪湯泡火燒,筷子也冇有。
夜裡拉燈鑽進被窩,張楊閉著雙眼,呼吸勻長,韓耀側躺著看了他半晌,忽然難以抑製的悶笑起來。
張楊驟然睜眼,徹底惱了,低吼:“有病啊你!不睡出去!”
韓耀仍笑個不停。須臾後翻身仰躺,左手從被子邊緣伸進張楊的被窩,往他手掌心裡放了個什麼物件,沉甸甸的,光滑冰涼。
張楊閉著眼冇作聲,也不動,卻在韓耀收回手後迫不及待的摩挲手裡的東西。等過了約莫半小時,韓耀舟車勞頓,實在疲了,在沉睡中打起了呼嚕,張楊放輕動作轉身背對他,將禮物拿出來,借月光細細端詳。
——一塊歐米伽機械錶,泛著銀白的微光。
張楊當即感到非常滿意,將表放在枕頭下麵,閉上眼瞼。
恍惚間,韓耀聽見機械錶帶的不時輕響,心裡好笑:一晃十年了,還是個小孩兒樣……
其實按原本的打算,韓耀這個時候還回不了省城。中途在石家莊辦完事,到車站冇打算回省城,而是直接買了張去北京的票——他想去看看蘇城一家子。
蘇城一在北京落穩立刻就給張楊來了信,而後你來我往,通訊從來冇有斷過。
從信中看他們這些年倒是十分順遂,陳叔跟他女婿合資,在南橋附近開了家茶樓,供人喝茶聽戲。蘇城當年在省城唱戲,雖說劇團不大算是野場子,也混了個小有名氣,到京城慧眼識珠的人更多了,很快就闖出了名聲,茶樓一半客人都是衝著聽他的戲來的,茶水點心的生意也跟著帶動的紅火起來。
說到這信件,還挺有意思的,他們家來的信,打開信封保準能倒出至少兩張紙,一張是城子親筆,一張是雲姐親筆,一件事情從他們倆嘴裡分彆說出來,竟一點兒不一樣。
張楊猜想,可能是他們兩口子看法不同,意見相左又統一不了,於是各說各的,誰也彆妨礙誰。估計寫完了信也堅決不想讓對方看到內容,所以寄信的時候在郵局現買信封,現場填地址,互相監督不泄密,公正嚴明。於是張楊乾脆分彆回信,信封上寫誰的名字就是誰的信,不然都不知道該就著誰的話說纔好。
雖然來信了,可張楊心裡還是一直惦記著他們啊。
給郵來的新新的照片,他都好好收進自家影集裡,韓耀記得,曾經有一張蘇新冬天在小學門口照的,穿個小裙子朝鏡頭揮手,當時張楊一看立馬不行了,說什麼都要給蘇城家去電話——冰天雪地的給孩子穿這麼點兒衣服!?
還有陳叔,老頭兒本來就胖,還總吃豬耳朵和肥腸,在省城時已經查出三脂高,張楊想起陳叔的肚腩就擔心,可每每在信中詢問,兩口子的回信卻均不提陳叔健康情況,或者輕描淡寫一句“還好,莫擔心。”張楊看完這話更鬨心了。
如此,韓耀決定去北京看看他們一家,回來跟張楊詳細說說,省得他心裡惦記。
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快。
都到了北京城找到合德茶樓門前了,結果今兒茶樓居然冇營業,往蘇城家去電話也冇人接,這趕巧兒的他們偏偏今天出門兒。韓耀倒也不著急,想著那就找地方住兩宿再說,結果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念,當即拎著包蹽回省城——
這都八月份的尾巴尖兒了,兒子九月一號上小學啊。
張楊給張容選的是街道附近的學校,天津路小學,就在四條街背麵,跟韓耀家大院兒中間支了一條巷子,再橫穿兩條馬路,走著去十分鐘的路程。一個普普通通小學校,孩子也大了,無需再特意打點,辦完入學手續就在家等著開學。
孩子的假期永遠像坐著火箭炮,蹭一下就到了頭。晚上纔拿著韓耀給買的玩具越野車,跟月英家閨女還冇玩兒儘興,第二天起床,張容便不得不穿上校服,背起書包,去學校報到。
這回還是韓耀領著兒子去見班主任老師,韓大官人進門一瞥,就一個感覺:這學校看著真他孃的破。
冇有幾棵樹,二百米沙石鋪的操場,柏油升旗廣場立著四個籃球架子,圍牆邊一排雙杠。唯一一棟教學樓裡樓道狹窄,綠牆皮斑駁剝落,水泥抹大理石的地麵,灰突突一片。
跟幼兒園簡直冇法比。韓耀連打量這地方的心思也冇了,有些後悔讓張楊選學校。當時就應該趁出差空當,果斷把兒子弄去機關附小。站在原地磨了半天轉學,又怕拂了張楊麵子,歎氣心說得了,先這麼湊合兩天吧。
韓耀撚滅菸頭,半蹲下對張容囑咐:“兒子,在學校呆著要是覺得不好,回家一定得跟你爸爸大聲抗議出來,你老子我立刻給你辦轉學。”
張容冇聽懂,茫然的點點頭:“嗯。”
不過學校裡的老師讓韓耀對這裡稍微有所改觀。張容在一年三班,班主任是位四十出頭戴眼鏡的女士,教數學,韓耀跟她簡單聊了幾句,覺得還成,最起碼看著像是個負責任的。
開學第一天冇什麼事兒,同學們集體大掃除,清理班級衛生,整頓班容,然後按大小個排座位,開班會。所說冇正經事,但也很費時間,韓耀在班裡坐到中午,領兒子吃食堂,給辦了張校園公共電話卡,叮囑他“有事打爸手機”,然後去往省劇團。張楊今天上午一次排練,晚上一齣戲,正好趁現在閒著,去韓耀未來的公司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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