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提燈引路 > 西山(一)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提燈引路 西山(一)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西山(一)

楊笵原以為皇帝交於他的柏州一案應是矇混過關了,哪曾想深夜外麵還飄著大雪,一身穿青紫馬褂之人撐傘立於府門前。

本在睡夢中,硬生生被人喚醒。楊笵心裡不爽利,但瞧見那人一直在外候著,也沒有進府。想著莫不是有何大事,召他們幾個皇子前去議事?

“杜公公,久等了。”楊笵扯起僵硬的笑,出了府門。

杜勤頷首道:“三殿下,快些進宮吧,莫讓皇上久等了。”

風雪颳得臉頰生疼,楊笵凍得搓搓手就鑽進了車廂。一進去,身子暖和了不少,又開始泛起了一陣睏意。他打個哈欠倚靠著,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馬車停在了殿外,杜勤從後頭下車走到楊笵的馬車旁輕敲了幾下車廂,“三殿下,到了。”

他跟在外頭候了一陣,裡麵依然沒有響應。杜勤估摸著人這是又睡過去了,他歎氣一聲踏著馬鐙撩開了帷裳一角。

冷風逮著一個縫隙拚命往裡湧,刺骨的寒意把楊笵在睡夢中凍得清醒過來。他哆嗦著,朦朧的一雙眼看向杜勤,憋著一肚子氣。

“三殿下,到了。”杜勤好似沒看到楊笵充滿怨唸的一張臉,皮笑肉不笑的重複剛剛的話。

楊笵下了馬車,跟在杜勤身後,邊走邊整理著鬆垮的衣裳。待聽到傳話聲,他又猛拍臉頰兩側讓自己精神點。

他拍臉的聲音一直傳到了禦書房,楊笵剛邁入殿內,就見裡麵還立著一人。他也恰好朝自己這一側看來,二人目光相對,又很快移開。

“兒臣叩見父皇。”楊笵跪地行禮道。

“起來罷。”

楊笵剛一站起身就又聽得皇帝道:“還沒睡醒?”

嚇得他腿一抖差點站不穩,楊笵連忙道:“不是的父皇,兒臣剛剛隻是在馬車裡坐得久了些,有些乏意。”

楊賦世收回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了一人的名諱。他吹乾墨跡,而後轉手遞向男子。

鄒時彎腰接過,快速看過後便收在了袖子內。

“此去邊疆,自有人與你接應。”楊賦世說著拄著柺杖站起身,靜謐的書房內,唯有柺杖碰地的聲響。

“柏州一事尚有缺漏,若朕不過問,你是否打算就此糊弄過去?”

楊笵大氣不敢喘,拱手回道:“父皇派與兒臣之事,兒臣一刻也不敢懈怠。隻是此事牽扯甚廣,兒臣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你這意思是指朕用非其人?”

楊賦世的聲音頗具壓迫感,這短短的一問讓楊笵後背冒起冷汗,他不得不餘光瞟向鄒時,一臉苦澀。

察覺旁邊熾熱的目光,鄒時屈膝跪地道:“皇上,三殿下一向與軍中之人不曾有所往來,實在是有難言之隱。何況,您將柏州重任不交托於他人,不就生怕其官官相互,而殿下在此方麵無所交集,依靠的是皇上的知人善任。”

此言一出,低沉的笑聲蔓延開來。楊賦世視線落在年輕男子的麵上,他低著頭,燭火投射在他身上,長捷低垂覆蓋出一層陰影來。一襲朱紅官袍加身,不過區區五品官員,卻能這般善辯。

當初是他留意的少了。楊賦世笑道:“你且起身。”

見人站起來,他才對一旁低頭膽顫的楊笵道:“平時沒個正經樣,這看人眼光倒是不錯。”

楊笵聽出來這是在誇他慧眼識珠,招納了一個鄒時這樣的賢才。他寬下心來,臉上鎮定不少,“父皇謬讚。”

“行了!召你前來不過是讓你把柏州一事,務必放在心上。彆看禦史台已結案就撒手不管了。”楊賦世語氣帶著嗔怒,柺杖也隨著他的音色重敲了地麵。

“兒臣記下了。”

濃重的夜色悄然爬上紅瓦,皇帝臉有疲意,讓他們二人退下。出了內殿,迎麵吹來的冷風往衣裡鑽,楊笵現下並不覺得冷。沉甸甸的心從禦書房離開後,才緩上那麼一口氣。

他揣著袖子隨著鄒時邁步下玉階,說出了心中的疑惑,“沒想到在禦書房碰到你,也是父皇叫你去的?”

“是我自己要麵見皇上的。”

鄒時走在前頭,聲音被呼哧的風聲吹散。楊笵快步跟上,“你大半夜不睡覺,也得讓我睡個好覺啊。”

耳畔是男子的責怪之聲,鄒時腳下走到了馬車前,他停了下來衝楊笵道:“殿下這是日子過舒坦了,忘了昔日之痛。”

袖子裡的兩隻手相互抓得很緊,楊笵道:“我隻是發個牢騷,剛剛之事多謝。”

“誰叫我是殿下最為倚重的幕僚呢。”鄒時無奈搖頭,不過是對楊笵點到為止,他也不想揭露那本就癒合的傷疤。他上了馬車,一手拉開車簾見人還站在底下。

楊笵眼眸巴巴地望著自己,似是有話要說。

“鄒時,你是不是又要去邊疆了。”

“是啊,臣為殿下鞍前馬後,殿下可莫要躲在後頭偷懶了。”鄒時說著,拉下了車簾擋住外麵風聲。

馬車往宮門的方向行去,楊笵視線久久未有移開,這一夜的睏意蕩然無存。彷彿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前方馬車裡的聲音隔空朝他傳來,“殿下切記!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來者猶可追……楊笵心內一暖,朝那被雪掩埋的車影喊道:“鄒時!保重!我在都城等你回來!”

久久地,再也聽不到迴音,他不知道那人是否聽見他的呼喚。楊笵的發鬢、眉峰落了一層瑩白剔透的霜,仆從撐傘替他擋住細雪。他卻感到視線受阻,於是擺手道,“不必,我想送送他。”

此去邊疆路途也算是熟悉,鄒時未有多再府中停留,帶了些吃食備著,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夜路。

李山箐與鄒時同坐一車,見大人拿出一張紙遞給他,上麵赫然寫著杜封二字。他想了想說道:“這難道是杜勤的義子?”

“八成是的。”鄒時道:“這是皇帝安插在邊疆的眼線,此次便由他同我們接應。”

“自從邊疆那次動蕩後,皇帝仍心有餘悸。”李山箐說著,沉聲又道:“不知此人可靠得住?”

鄒時閉目養神道:“無論如何,去去便知。”

-

蕪州。

他們幾人圍在屋內,依著掌櫃此前所言畫了地圖。東邊有大片田地,還有一些廢棄的荒地未有開墾。西邊則是挖溝渠,以及在西山開采礦石。

為了節省時間,他們需要分兩路去找。阿遠不通武藝,十載便想著與他一組前往西邊。挖溝渠的地帶離西山不遠,也不用費體力上山,若遇危險她還能隨時趕到。

輕魚聽了沒有異議,“那我就前往東側。”

“何時出發?”阿遠問道。

十載也犯難起來,若是白日出門定會遇到他們口中說的匪幫,縱使能打過他們,但也架不住對方人多,隻會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下場。可若是夜間出行,視線必定有所阻礙,辨認方向都是難事,更何況他們人生地不熟的。

見她麵色疑慮重重,阿遠則道:“不如再勞煩下掌櫃的?”

“不可!”輕魚否決道,她臉色凝重放慢語氣接著道:“就怕其看出端倪來。”

“那就夜間出發。”十載猶豫片刻下定決心道。視線受阻也好過危及性命,起碼夜間人多,大家都提燈夜行,應是無礙。

商量完對策,幾人各自回了屋子等著夜幕降臨。

天陰沉的很,十載開窗環視,路上空無一人。她實在無法想象,這山匪竟能占地為王,另當地知州都沒有辦法。可憐這百姓出行束手束腳,接連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

天色尚早,離入夜還有些時辰。十載關了窗,將匕首擱置床頭,人仰躺榻上先眯上一會。

屋內漸漸暗了下來,外頭有人走來走去的腳步聲,還有一絲火光亂竄。一股涼意席捲全身,有人叩門輕喚,“姑娘,該起來了。”

十載翻身下榻,將發綰起,又拿過匕首揣入袖內這纔去開門。

阿遠已靜候在門前,他將臉裹住,手裡提著燈。

十載道:“走吧。”

西山離他們住的客棧較遠,需坐馬車前往。幸而車夫是自己人,十載無所顧慮地把地圖遞給他。

車頭繞過行人眾多的街巷,約半個時辰,外麵聽不見熙攘的走動叫賣聲。

十載撩開車簾一角朝外看去,遠處能見幾人提燈站著,他們腰側掛著佩刀,另一隻手拿著長鞭。

鞭子抽打肉體的聲音,在昏暗的天際下,噌出零星的閃光。馬車停在了路旁,車夫輕聲道,“姑娘,到了。”

這邊官吏看得緊,要想混進去沒那麼容易。

“不如先去西山看看?”

“姑娘,我就在這下吧。”阿遠說著脫去了外麵披著的大氅,他身形本就瘦削,脫去了一件更顯瘦骨嶙峋。

十載有些放心不下,“能行嗎?我們也不急於這一時。”

她的私心裡是想再留一留他,從阿遠的身上,她總能想起死去的兄長。他們二人似像非像,兄長沒有這麼瘦,他的頜骨冷硬,身上總是夾帶戰場而來的狼煙氣。

阿遠同兄長的相似之處,便是細致入微,與其說話間的如沐春風。好在兄長死於戰場,也許正因如此,皇帝纔不誅尤氏九族罷。

阿遠看出她的感懷,於是道:“姑娘,您不必把感情傾注在一將死之人身上。”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