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引路 歸途
歸途
尤歸二字躍然紙上，那女子一怔，後又擡頭打量起身前的人，說道：“你姓尤？”
“正是。”尤歸道。
女子神色凝重，正猶豫時，隻聽尤歸開口道：“大婺姓尤的很多，怎麼，是尤姓不能入軍營麼？”
“大婺是沒有規定尤氏不能入軍營，隻是多年前出了個尤氏叛賊，故而見到此名心生抵觸。”
女子直白說了幾句，並沒有因此為難，後麵與她交代了一番大營報道流程。
這大營駐紮在柏州臨恫縣的一處曠地，自珦域屠村後，那裡幾乎沒有人煙氣息。這位置正合她意，一來她能時不時去平柚山看看爹孃，二來趁入軍營的空隙，查查當年爹孃究竟發現了什麼不可告人之密。
尤歸回到醫館，見大夫臉色奇怪，正想上前問幾句時，鄒時從一旁屋子出來。
她把手上的衣袍遞過去，“這是我在外麵買的，鄒大人換上罷。”
鄒時一把接過，那件衣袍是尋常的靛青色。樣式樸素，可穿在身上比他的官袍還要舒適。
尤歸在外麵候了一陣，等人出來他們二人該談談接下來的事了。
鄒時換好衣袍出來時，就見她倚著門在等他，他慢下步子停駐了一會。私心裡，不想麵對日後之事。鄒時心裡陡然升起彆的念想，若他們遠離都城，一直留在這該多好？
聽到腳步聲，尤歸轉頭看來，“鄒大人愣在那做什麼？”
鄒時回神笑笑。
二人隨處找了家餛飩鋪子坐下，氤氳熱氣圍繞在彼此麵龐。尤歸盯著碗裡的餛飩，說道：“鄒大人，就此彆過罷。”
鄒時執湯匙的手一頓，看向她碗裡還不曾動過的餛飩。
“你不隨我一道回去？”
“鄒大人回去時，隻需傳我已死便好。”
“阿歸，”鄒時撥動著湯匙，“你想好去處了？”
尤歸放下湯匙，朝他指了指不遠處擁擠排隊的人，“我想走我娘未走完的路，入軍營，為萬世開太平。”
這一次她用的是自己的名諱，女子的眸子不再迷惘。
鄒時看著她近在咫尺的雙眸，如墨的瞳孔裡是星火點綴，他的心湧上酸澀，可當他凝視那雙眼眸時，鄒時又該覺得欣然。
“你我本就見少離多，你既已想好，那便祝你日後春風得意，所願皆所成。”
尤歸笑了一聲，“鄒大人怎這般沮喪，你我還有相見之日。”
“鄒大人可彆忘了你我的約定，在都城，尤歸還需仰望您。”
鄒時啞然失笑，碗裡的餛飩入肚，時間過得好快，他們該到了告彆的時候了。他從濕了的朱紅官袍裡掏出荷包放在桌上，朝對麵推了去，“這些銀子你先收著。”
尤歸看著荷包半晌，目光落在男子的麵上，她沒有拒絕，而是慷慨收入囊中。“多謝。”
他們在路邊坐了小半時辰，左右觀望路過的馬車，眼看天色漸漸暗下，夜晚不好趕路。碰巧遇到了一輛驢車緩慢駛過，鄒時本想再多與她待一會，尤歸卻起身叫住了那輛車。
車夫是個六旬上下的老頭，花白鬍子，說話時臉上溝壑堆疊一塊。老頭與鄒時一樣都要上都城，尤歸招呼他過來，從荷包裡掏了銀子遞過去。
老頭拿鞭子的手上下擺動，“載你一程，不妨事。”
尤歸聽了隻好道謝，將銀子收了回去。
驢車上裝得都是時節蔬菜，老頭坐在驢身上，後頭車裡沒空地坐。鄒時爬上車，隻好倚在白菜旁。
看著這裝菜的驢車後頭坐著個年輕男子，尤歸又是沒憋住一笑，她樂得眉眼一彎，鄒時瞧著她與往日不大一樣了，多了些生動。
“鄒大人，一路保重。”尤歸道。
鄒時朝她揮手，他的目光始終停在尤歸的臉上，片刻未有分離。驢車動了，女子的身影在鄒時的視線裡越來越小，越來越淡。
灑落的餘暉在尤歸身上鍍了一層光暈，此去都城，他們何時能再相見？鄒時心口宛若被人堵住，他目視那轉身要走的背影，忽地喊了一聲，“阿歸，阿歸，何處是歸途，何處是歸宿？”
“哎呦，小郎君啊。”老頭耳朵被他吵得嗡嗡一聲，“聲音小點，小點。”
那背影聽到了他的聲音，尤歸沒有回身看來，鄒時卻聽到了女子的聲音。
“人如浮萍，風吹到哪，哪便是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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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府，杜勤等人一離去，楊笵就跟泄了氣般坐於石凳上，看著桌上放的任命文書，心裡不知是喜是憂。
他派人前去府上找鄒時，回來的人說，鄒大人已有兩日不在府上了。楊笵心裡焦急，想著莫不是出了什麼事。他在院中來回踱步，一時望著天色歎氣。
府外一陣丁零當啷的車聲飄過，緊接著便見仆從小跑而來，氣還沒捋順，馬上道：“殿下，鄒大人回來了！”
“他人呢？”
“在府外。”
楊笵一聽，忙朝府外走。日上三竿，府門停著一輛驢車，車上裝著滿滿當當的菜蔬。楊笵墊腳探頭，一時之間沒看到人。
麵前的驢車阻礙視線，楊笵不耐地走上前要打發去。
此時就見後頭伸出一隻手，修長的指尖撐起身體，入眼靛青衣衫上殘留幾片爛菜葉。
楊笵看去，一時見鄒時臉色疲倦，發絲淩亂，頗有點剛從牢裡放出來一般。他瞠目結舌，愣在原地。
鄒時在菜堆裡乾躺了一夜，這驢車沒有馬車舒適，顛的骨架都散了。
仆從上去將鄒時攙扶起，這才從驢車上下來。
老頭見人到地方了，揚起鞭子要走，鄒時叫住了他，“這一路多謝，要不進來喝點水再走？”
老頭擺手，駕著驢車揚長而去。
“你這怎麼搞的？”楊笵走在前頭，回頭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殿下，到裡麵再說。”
鄒時借著仆從的力，跺了幾下發麻的一隻腳，又活動筋骨。待身上能使出勁，這才踏步往院子裡去。
楊笵到了院內，拿起桌上的文書遞給他，“父皇提了你的官職，任你為刑部侍郎。”
鄒時接過，草草翻看一眼。
“恭賀你啊，鄒大人，日後是四品大官了。”楊笵拱手道。
“這是殿下的心裡話？”
鄒時能看出來，楊笵臉上是帶笑的，可身上散發的是憂鬱苦悶的氣息。
“是啊，”楊笵背過身去，麵上的笑容維持不了多久，他悶聲說著，“明日得去父皇那謝恩，莫要遲了。”
“殿下，”鄒時輕聲道：“日後有用得上鄒時的地方，儘管說。”話落，轉身朝院外而去。
楊笵聽著他慢慢消失的腳步聲，直到院裡恢複了安靜。他才轉身朝府門的方向看了一眼，止不住的鬱悶從心底化開。日後，鄒時將會有自己的事，他不僅僅是三皇子的幕僚，還是朝中官員。他與他，要保持距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