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引路 一生隻有一人
一生隻有一人
冷風捲起女子黑色大氅,削瘦的麵頰暴露在鄒時眼裡,她輕拭臉上的血跡,長槍彆在身後。
當看到鄒時身旁就幾個侍衛時,尤歸柳眉蹙起。
看她翻身下馬朝這走來,鄒時以為她要抱自己,推開擋在身前的侍衛,乖乖站在原地展開雙臂。
一股寒風刮過鄒時的側臉,尤歸甩了他一掌,覺得不解氣反手又是一巴掌。她氣得瞳孔泛紅,淚珠再也掛不住,如雨般落下。
“你就這般不在乎自己性命麼?!”尤歸止不住淚意,聲音沙啞,“鄒時,以前的你去哪了?”
女子哭得厲害,肩膀顫動,彷彿畏縮在牆角的紅梅,掉落的淚珠讓鄒時心口又堵又燙。
鄒時擡起衣袖擦拭她的淚,柔聲道:“手疼嗎?”
尤歸扇他的力道不重,被鄒時這幅樣子氣得破涕為笑。
圍牆之上,楊廉抻目光落在鄒時的手上,每碰一下女子的麵頰,他就怒火上湧。掌心覆在雪上,楊廉抻朝旁邊道:“拿弓來。”
士兵彎腰遞上弓箭,楊廉抻將箭搭上弦,箭頭往鄒時的後背瞄去,弦拉滿。
咻一聲,破空的箭矢飛去。尤歸反應迅速,一把推開鄒時,她靈活地閃身躲過。
劉甘驍看不下去,朝牆頭的弓箭手命令道:“放箭!一個不留!”
“舅舅!”楊廉抻視線凝視下方女子,她在箭雨裡穿梭躲避,“她還在下麵!”
“太子!”劉甘驍怒不可遏,“天下女子多的是,何必心係一人不放!”
箭雨還在繼續,鄒時手臂中了一箭,其中一支箭矢劃傷了尤歸的腰肢。楊廉抻心裡忐忑,直接繞過一排士兵往城牆下走。
“太子!”
楊廉抻沒有回頭,劉甘驍無法,隻好擡手讓箭停下,派深鷹跟上去攔住他。
箭雨停了,尤歸攙著陶昆走到牆角,鄒時白色的衣袍血跡斑斑,他捂著受傷的胳膊,臉色蒼白。
“可能撐住?”
“不必管我。”
尤歸臉色又暗下來,鄒時意識到說錯話,轉移話頭道:“再等等。”
尤歸不知道鄒時要等什麼,她看到楊廉抻臉上的怒火,黑漆的瞳孔牢牢盯在她身上。
尤歸身體發涼,長槍握緊,在楊廉抻離自己半步距離的位置,槍頭對向了他的下顎。
看著近在咫尺的刀刃,楊廉抻駐足,“十載,你是想與他一道死在這麼?”
尤歸不語,她一手捂住腰側傷口,箭頭還紮在肉裡,她拿槍的手在不停晃動。
鄒時道:“太子殿下,阿歸如今已不是昔日的十載。”
“阿歸?”楊廉抻牽動嘴角,眸間冷意又添上幾分,“鄒大人,孤一日不鬆手,她便一日就是孤的人。”
夜風直往尤歸傷口處鑽,她疼得虛汗反複。陶昆察覺她麵色不對,半撐起身體想去扶她。長槍落地,楊廉抻在鄒時之前摟住了尤歸,鄒時正想上前,深鷹拔劍擋住了他的去路。
尤歸麵色虛弱,身體發冷,她今日來月事,肚子墜得疼。楊廉抻將大氅替她攏緊,尤歸想擡手反抗,但身體虛空乏力,隻能強撐著道,“放開我。”
楊廉抻沒有鬆手,反而摟得更緊。
鄒時聲音不悅,“太子殿下這是要強人所難麼?”
尤歸能感到楊廉抻身上的火氣,他的氣息在頭頂盤旋,“孤與她相伴十載,論這份情,鄒大人纔是那個橫插一腳的人,不是麼?”
楊廉抻的語氣帶著挑釁,尤歸半張臉埋在大氅裡,她餘光能見鄒時的麵色由白轉青,那張臉最後黑得能滴出墨來。
似乎強壓著君臣之間的禮製,鄒時笑了一聲,說道:“殿下怕是忘了,日後您的後宮少不了三妻四妾,而這一夫一妻是您給不了她的。可鄒某不在乎,我這一生隻會有阿歸一人,倘若哪天她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他說的情真意切,眸子是看向楊廉抻,可聲音像是說給尤歸聽的。
楊廉抻感到懷中的人身子微顫,像是被男子打動。他打橫抱起尤歸,士兵把鄒時等人圍住,楊廉抻道,“鄒大人話說的太早,你沒有日後了。”
“殿下,求您放了他。”尤歸視線不離鄒時,那傷口的血流滿了半個衣袖。
楊廉抻沒有回話,他垂下眼睫,大氅蓋住了她的臉。
鄒時看著他們上了圍牆,心中暗罵李山菁怎地還沒到。這般想著,城外有馬蹄聲進來。
李山菁帶著一個穿著馬褂的人進入城內,牆外將士打成一片,聽見尖銳的喊聲,“聖旨到!”
士兵放下兵器,劉甘驍此時從圍牆上走了下來,楊廉抻將尤歸放下,生怕人跑走,箍緊她的手腕。
杜封下馬呈著聖旨走到劉甘驍麵前,一雙丹鳳眼眯著,手正要開啟聖旨時,外麵又有一人進入城內。
那士兵神色慌亂,湊到劉甘驍耳旁說了幾句。隻見他聽完後麵色慍怒,須臾,拔劍斬去了杜封的頭顱。
杜封的神態還是眯著眼的,眼皮都未合上,那血濺在了跌落的聖旨上。李山菁愣住,反應過來劉甘驍這是在抗旨。
楊廉抻不知那士兵究竟說了什麼,剛剛那一幕,讓他也當場怔在原地。
同一時刻,鄒時警覺,劉甘驍這是要反了。他顧不上自己的傷,側身吩咐李山菁去救尤歸。
“全軍聽令!本將為大婺征戰數年,皇上受閹人挑撥,竟用家人威脅本將交出兵權,當真令邊關將士寒心!諸位可願與本將一同殺進都城,共謀天下,屆時,封侯封將,論功行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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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前,李山菁應鄒時的話連夜策馬趕往都城,先是去了禦史台找李雋徽,將證據交於他。後又連忙趕往三皇子府,就怕太子黨的人中途使詐,讓楊笵背地裡盯著動靜。
禦史台一下值,李雋徽就想偷偷帶著胡衣謂去禦書房,沒巧在路上碰到了禦史中丞王裡命,他攔住了去路。
李雋徽早就查出王裡命乃是太子黨的人,肖平的證詞便是他毀的,事後朝太子報信,這才做成了人彘。
王裡命的職位在李雋徽之上,麵對他的問話,李雋徽隻好陪著作答。
“李大人怎還不歸家?是在等人麼?”王裡命皮笑肉不笑,看起來似是在關心下屬。
李雋徽後頸發涼,咧嘴一笑,拱手回道,“今夜月色好,想在宮中走走。”
“是麼?”王裡命擡頭,廣袤的天籠罩了整座宮殿,沒有月亮。
李雋徽站立不安,正想著藉口溜走時,王居忓出現了。
二人同時拱手作揖,“大人。”
“都站在這做什麼,是想繼續回去上值?”
“下官告退!”李雋徽頭不擡,往宮外走。
出了宮門,在車裡待了一陣,李雋徽下來時正好與三皇子楊笵打了個照麵。有楊笵相助,一切順利許多。
李雋徽帶上胡衣謂及物證進入禦書房,楊賦世氣度威嚴,板著臉,將供詞一張張翻開。
胡衣謂膽子小,上頭視線一落到他身上,他就全招了。從西山鑄造兵器,再到替劉甘驍做事,與梁其鑲招兵買馬,私收賄賂,官匪勾結……諸多大罪。
“杜勤!”楊賦世沉聲道。
“老奴在。”
過了半晌,李山菁見到杜勤拿了一道聖旨出來。杜勤把聖旨交到了杜封手上,“帶兵即刻去邊疆。”
杜封接過,時間急迫,李山菁策馬先帶人趕赴邊疆。
宮殿的另一邊,采衛殿,徹夜亮著燭火。
殿門被禁軍把守,劉堇嬋手中轉著佛珠,坐於銅鏡前。自從采衛殿被圍後,她已經幾夜都未閤眼。
“阿玉,你說哥哥能平安歸來嗎?”
林數玉給劉堇嬋拆去頭上朱釵,看著銅鏡裡的人道,“會的,大將軍會平安回來的。”
劉堇嬋閉目,佛珠在手心握得更緊了。她瞭解哥哥,他身懷雄心壯誌,並不會就此屈服。他會反。
劉堇嬋現在想的是,哥哥能平安便好,她在采衛殿能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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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你說的再等等,”尤歸痛得嘶了一聲,“等的是李山菁帶聖旨前來?”
“嗯。”鄒時手放輕,解開束腰係帶,再拖就隻剩褻衣了。他手在顫,呼吸跟著不自覺放重。
尤歸看他笨手笨腳的,將他推開,要自己來。
外麵亂成了一片,百姓們抱頭逃竄,客棧裡的人早就跑空了。他們隻能自己包紮傷口,尤歸傷在腰側,她本想自己動手,鄒時怕她扯到傷口,便親力親為。
尤歸推他,鄒時就皺眉,故作嗔怒道:“你碰到我傷口了。”
“你傷的明明是——”尤歸話沒說完,胸口一涼。她驚呼一聲,瑟縮著想去拿衾被擋住軀體。
屋內光線暗淡,鄒時發燙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腕,那熱意順著尤歸的臂膀流入心間。
女子胴體暈起了一抹紅意,腰腹除了傷口外,還有猙獰的傷疤。
尤歸被他看得不適,想去拿帛枕矇住臉。幽暗的光芒,尤歸實在瞧不清鄒時的神色,“是不是很醜?”她問的是疤痕。
那一條條痕跡都是曾經執行任務留下的,一條疤痕的背後可能代表一條性命。這些傷痕讓尤歸深陷泥濘,彷彿一直在告訴她,自己的手上是洗不淨的血。
鄒時按住她戰栗的身體,俯身吻在了疤痕處,低聲道,“不醜,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