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夫人今日後悔了嗎 第十六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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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轉眼霍承煜出京辦差已有些時日了,他不在府上的日子,葉蓁蓁開始覺著,一日日格外漫長。
柳晏和與裴家嫡女大婚在即,待大婚禮成,就要動身去往柳州赴任。葉蓁蓁覺著,自己無論如何該同他見上一麵,把話說開。無關其他,她隻想知曉這個從自己幼年時便相識的故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為何要這麼做?她想他親口說與她聽。
這便出府,正欲乘馬車去往弘文館,卻見遠處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向這邊行來。但見那人一身天青色圓領廣袖文士長衫,身形頎長,玉樹臨風,就這麼踏著步子翩然而至,正是柳晏和。
“霍夫人,許久不見,如隔三秋。”柳晏和這便過來,向她行了一禮,俊秀麵容上再不見溫和笑意,卻是恭敬客氣宛如陌生人,對她的稱呼也由“蓁娘”變為了“霍夫人”。
他實則,也想找葉蓁蓁問個清楚明白。十年寒窗,一朝得中,如今卻落得這般結局,他自是難以接受。
“柳二哥,柳州路途遙遠,願你一路平安順遂。”葉蓁蓁亦平靜道。
“都是拜你那位監察院的夫君所致,”柳晏和冷笑道,便是無人告知他實情,他也猜到背後算計之人是誰,“我負了你,同旁人結了白首之約,或許,這是我應得的。”他的聲音冷漠如冰,再不似曾經同她說話時春風般溫暖和煦,卻對自己做下之事不再否認。
“我始終相信你,我以為,你不是這樣的人。我認識的柳二哥,才華橫溢,謙謙君子,做不出這等朝三暮四攀高枝的事來,你,拿我當什麼了?”葉蓁蓁隻平靜質問著她,心緒翻湧,卻不再是將將得知他與裴家結親時心痛的感覺。
“這些你身處深宮,什麼都不知曉。我十年寒窗,為的便是考取功名,青雲直上,光耀我柳家門楣,”柳晏和道,神色間帶著理所當然,見她冇有否認,便更加明瞭背後操縱之人就是霍承煜,“我出生前,家便敗了,父親早逝,兄長又是個不成器的,你以為,憑我一己之力,便是高中,在這偌大的京城裡,我能走多遠、行多高?”說到這裡,他語氣便激動起來。
或許,這纔是他一直以來想說,卻不曾說出口的心裡話。
“那你大可直接同我說清楚,斷了我的念想,我葉蓁蓁,斷不會阻止你另覓良緣!可你為什麼,要騙我?”葉蓁蓁眼中含著淚,卻不叫淚水落下來,她如今所求,也隻是一個答案。
“因我心中所念之人,始終隻你一個,”柳晏和望著她,那雙桃花眼裡卻滿是無辜之態,彷彿他纔是被辜負的那個,“我不得不迫於現實做出選擇,可我亦不想負了你!”
“事已至此,就彆再說這些虛偽之言了吧,你不過是什麼都想要,什麼都不想放棄,最後卻竹籃打水一場空。”葉蓁蓁亦是冷笑,不再為他所矇蔽,卻是直話直說。
“我是貪心,可我如今,亦付出了代價,而這代價太過沉重。若非因你之故,霍承煜不會針對於我。”柳晏和又道,語氣裡帶著責怪。
“所以,你被貶柳州,倒成了我之過了?”事已至此,葉蓁蓁不怒反笑,“柳晏和,你為什麼偏要把這一切推到旁人頭上?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或許是你,從未真正瞭解過我,”柳晏和冷聲道,葉蓁蓁的直言,讓他俊秀溫文麵孔下的自私、貪婪無所遁形,“你給不了我想要的,你家中那般情狀,我亦護不了你一世。我負了你,也因你毀了前程,你我從此,兩不相欠。山高水遠,各生安好吧。”
“還未向柳探花,道一聲賀,你與裴家小姐大婚在即,我願你二人永結同心,白首偕老。”葉蓁蓁笑道。
這祝福,卻好似含著刀子,柳晏和自是笑不出來,這便轉身離去。
葉蓁蓁亦轉向背對他的方向,不曾落下一滴淚。她揚起頭,秀麗麵容卻染上笑意,隻覺得,如釋重負。從此,世間再冇有餘杭的葉家蓁娘和柳二哥,有的隻是霍夫人和柳知縣。她葉蓁蓁的人生,自此揭開嶄新一頁。
反是出了門,想起又有許久不曾回葉家瞧瞧,不知葉懷安近況如何,這便還是上了馬車,向著葉府的方向行去。
“大姑娘回來了!”管家這便進來通傳。
葉中明、王氏、葉瑩瑩等人自都迅速出來相迎,自那次霍承煜派小滿前來“招呼”過後,葉家便再無人敢輕怠葉懷安,而葉蓁蓁也是自那次後第一次回府,他幾人自是對她十分恭敬客氣。
葉蓁蓁也懶得同他幾人維持明麵上虛頭巴腦的和睦,見葉懷安不在,便直接問道:“懷安呢?”
“他正在書房溫書,馬上便出來了。”葉中明笑道。
葉蓁蓁這便向書房行去,便正好遇見葉懷安向這邊行來,姐弟二人這便一道回了書房,許久不見,自是有許多話要講。
“這些時日,他們不曾再虧待過你吧?”葉蓁蓁眼見胞弟如今長高了不少,又換上了嶄新的衣衫,的確是個半大青年了,俊秀麵容也少了幾分稚嫩,多了些男人模樣。
隻這些年遭受王氏母子三人多番苛待,他眼下仍習慣低頭行路、瑟縮著脖頸,便是腰都挺不直,仍是一副防禦畏懼之態。
處境可以一日改變,自信卻非一日可養成,見此,葉蓁蓁不禁感慨萬千,“懷安,擡起頭,彆老低著!以後再無人欺辱於你,你不必這般。”
葉懷安這便擡起頭,刻意將肩背挺得筆直,姐弟二人相視一笑,笑容裡含著欣慰。
“姐,霍提督待你如何?若非監察院此前允人過來,我也過不上如今這日子,還未向他道聲謝。”葉懷安道,神色真摯,眸中滿是感激,隻想到這婚事突然,應非出於自願,仍有些擔心葉蓁蓁。
“他待我很好,吃穿用度從未虧待,對我可說是有求必應。隻他公事繁雜,如今又不在府上,待來日,定要同你見上一見的。”葉蓁蓁道,眸中染上了笑意。
時至今日,許多個不經意的時刻,她腦海裡浮現出的卻不再是柳晏和的麵容,而是霍承煜的。她眼下早已不再因此前之事氣惱,她很想知曉,他眼下在外辦差,是否有照顧好自己,他傷未痊癒便快馬離京,想來便很是擔憂。
“那便好,眼下他待你好,我也放心些。”葉懷安亦是一笑,對於這位坐在監察院提督之位上的姐夫,他實則很是好奇。
儘管將將得知親姐嫁與他時,難免惋惜姐姐嫁予內臣,又恐懼於霍承煜的權勢地位,擔憂他待姐姐不好。可上次之事後他方纔明白,身為男子,身子不全不是最可怕之事,最可怕的是空有一身強於女子的體魄,卻無法保全自己和身邊親近之人。
他無法否認,霍承煜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他亦想成為這樣的人,有朝一日,為自己和姐姐撐起一片天。
“如今看來,姐姐嫁與他,也不一定就是件壞事,”他又道,“我覺著,霍提督比那柳晏和有本事有擔當多了,不像那姓柳的,剛一得中就忘了往日誓言,攀那高枝去了,如今這般也是他應得的。”葉懷安忿忿不平,近來也是聽聞葉中明和王氏閒聊,方纔知曉柳晏和即將前往柳州赴任。
“都過去了,我與他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葉蓁蓁道,分明將將才見過柳晏和,她的腦海裡,此人麵容卻開始模糊起來。
葉懷安便笑著點點頭,好似又想起什麼,便道:“有件事,我覺著還是要告訴姐姐。”
“什麼事?”葉蓁蓁疑惑道。
“此前爹和王氏閒聊,無意間被我聽了去,王氏原是打算待你明年出宮,便將你嫁給大理寺那個李督頭做續絃,此人是她遠房表叔,這是一早就說好的事。她還打算,屆時將你從宮裡帶回來的銀子都吞了,日後給葉懷寧娶親用,”說到這裡,葉懷安俊秀麵容都不禁染上了強烈的怒意,“她這些打算說出來,爹竟冇有任何異議!”
“事到如今,你還喚他爹做甚?”葉蓁蓁聞言怒斥道,“我實則早就猜到日後出宮,她定會打我銀子的主意,隻不曾想,竟還有這事!”那個李督頭,她是知道此人的,此人中年喪妻,至今五十餘歲年紀了一直未曾再娶,王氏竟打算將她嫁給這樣的人。
“得知你被指婚給霍提督時,王氏在家裡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美夢落空,往後還不能得罪於你,可不得恨得牙癢癢!”葉懷安冷笑道。
葉蓁蓁聞言輕歎一聲,這些時日發生了這許多事,她方纔知曉自己曾經的打算可笑至極。這些年她在宮裡謹小慎微,一步不敢行差踏錯,總以為待拿到銀子出宮,自己和胞弟日後的生活便能好起來,宮外還有意中人在等著她,他們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
實則,這些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這美好的願景支撐著她度過宮裡一個又一個難捱的日子和漫漫長夜,她卻始終不願去深想,這一切可能根本無法實現。
她便是做了女官,拿到足夠多的錢銀出宮,回了葉家她依然勢單力孤,不是這一家子豺狼虎豹的對手;而人心易變,多年不見,誰又能保證誓言成真?
姐弟倆便又寒暄幾句,葉蓁蓁對葉懷安的功課考校一番,這便回了府。葉懷安實則是個讀書的好苗子,繼承了母親沈氏的過目不忘之能和遣詞造句的文采,還寫得一手好字。隻這些年在葉家過的是奴仆般的日子,課業早已荒廢,所幸,為時不晚。
卻說這邊
實則那日從城西的莊子回來,霍承煜身子便支撐不住了。多日長途策馬奔襲,甫一抵達開封便去衙門抓捕、提審謝崇,又去城西看望那對母子,這許多個來回,身上便冇有一處舒坦。
不久前將將受過杖刑,背部和腿上的傷處便冇有好全,烈日炎炎之下,長途騎行顛簸,腰處舊傷複發,又開始疼痛欲裂,眼下已是坐立難安。
“督主,您要不歇息兩日再去豫王府吧?”袁琦見他麵色蒼白,額角冷汗一片,濡濕了鬢邊青絲,知他身子不適,便擔心起來。
“此事耽擱不得,豫王耳目眾多,眼下應是已然知曉謝崇招供之事,去得晚了,他怕是早已想到應對之策。”霍承煜強忍著疼痛,平靜道。
監察院辦案,素來講究一個“快”字,先下手為強,不給對方任何喘息之機。
“本督無礙,即刻出發!”霍承煜神色堅決,同時命令他將眾番子召集起來。
“是!”袁琦應道,雖仍擔心霍承煜身子,眼下也隻能服從命令。
時下已是深夜,夜色正濃,今夜無月。霍承煜便領著眾番子,黑壓壓一片向著豫王府的方向奔行而去,一襲黑衣,與這蒼茫夜色融為一體。
街市上早已不見幾個人影,便是屋舍內的住戶聽聞馬蹄聲醒來,透過窗子望去,便知是監察院辦差,登時便噤聲,不敢多言一句。
豫王府,卻仍是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舞姬正在歌舞助興,豫王一麵飲酒,一麵享受著姬妾投懷送抱之樂。他實則已然知曉霍承煜查到自己頭上來了,隻他素來以聖人親叔叔自居,自不會將監察院放在眼裡。
尚未等守在門外的侍從進來通傳,一襲黑壓壓的人潮便破門而入,動作迅速得來不及反應。
歌伎、舞姬自都嚇得四散開去,歌舞中斷,豫王方纔自金絲楠木椅上慢悠悠坐起。
“保護王爺!”見來人皆一襲黑衣,佩著刀刃利器,豫王的貼身侍衛也已劍拔弩張。
霍承煜隻打了個手勢,不言一句,眾番子便上前,兩撥人相鬥起來。監察院番子,各個是精挑細選、受過嚴苛訓練的武藝高強之人,頃刻之間,豫王府已是屍首一片。
鮮血在漢白玉砌成的地麵上暈染開去,猩紅刺眼。豫王護衛一一倒地,隻兩人還在奮力搏殺,“保護王爺!”便是遍體鱗傷,依然強撐著,不肯倒下。
霍承煜英俊冷冽的麵容,漆黑眸子亦不禁凝神片刻。不禁想起從前,他也是這般奮力護在趙琰身前,不戰至最後一刻,絕不倒下。
但,死敵便是死敵,監察院查誰,誰便是他的死敵、當今聖上的死敵。
沉然間,霍承煜拔出腰間的佩劍,出招極快,叫人來不及退避。鮮血噴湧而出,灑在他英俊蒼白的麵容上,宛若濃豔花朵綻開,映著他暗紅唇色,明麗又妖冶。
兩人已被一劍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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