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夫人今日後悔了嗎 第二十八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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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這幾日,葉蓁蓁總覺霍承煜身上發熱,每每詢問,他都以內裡炎症未除搪塞過去,未曾說出實情。葉蓁蓁開始覺出不對勁,便想喚李太醫來府給他瞧瞧。不想這日清晨,卻風波再起,打破了他二人難得的清閒時光。
清晨,天剛矇矇亮,霍府門外便傳來了一名女子的聲音:“煜哥兒可在府上?我是蘭兒!”
霍承煜睜開迷濛的眼,便聽到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好似來在遙遠的、消逝已久的記憶裡,卻在耳畔逐漸清晰起來,“莫非是她?”緩緩披衣起身,不想弄醒身畔的葉蓁蓁,腳步卻停駐,好似邁不開步子。
“誰啊?一大早就呼來喝去的。”葉蓁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夜兩人相擁著睡得香甜,她本還在酣夢中,驀然被驚醒的感覺的確不太好受。
“不知道呢。”霍承煜淡然道,心下卻不自覺慌亂起來,披上外衫,正欲推開門吩咐府上內侍出去瞧瞧,不想霍滿已然立在門外。
“聽這聲音,似乎是……”小滿眼見葉蓁蓁也醒了過來,便是欲言又止。因這世上,眼下除了葉蓁蓁,便隻有一人會喚霍承煜“煜哥兒”了,“哥,你先彆動,我出門去瞧瞧。”
回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遙遠得仿若百年前的事了。
小滿昨夜便回了府,眼下著一身火紅的鎏金曳撒,似一團明麗動人的火焰,三兩下便推開了霍府的門。
便見一女子立在門外,身形纖細,姿容秀美,麵色蒼白,丹鳳眼,櫻桃嘴,頗有些楚楚動人的姿態,一身素色襖裙,瞧上去衣料都有些舊了,映著她泛白的麵色,的確是我見猶憐。
“……煜哥兒……眼下在府上嗎?我……有事尋他。”這女子顯然認得小滿,眼見前來開門的是他,並非霍承煜,神色不禁有一絲落寞,猶豫片刻便還是開口詢問道。
“你還有臉來?當初既跟著陳侍郎走了,頭也不回,如今還來作甚?!”小滿適才便聽出了她的聲音,見真的是她,秀麗麵容登時染上了怒氣,“我哥早已是監察院提督,如今已然成婚,你不知道麼?”他一麵說著,一麵便示意身側的侍從闔上門。
“我知道……彆關……彆關門……我隻要見煜哥兒一麵,就一麵……”女子眼中含上了淚,蒲柳之軀便使上了渾身力氣,就要阻止侍從闔門的動作。
到底抵抗不了,這道門便在眼前重重闔上,將她撞倒在地,隻她仍不死心,並未離去,“煜哥兒,我是蘭兒,有事想見你一麵!”
半晌,門又在他麵前緩緩打開。但見府門開處,立著一男一女,那男子一身黑色鎏金蟒袍,身形高大,劍眉星目,英氣俊美;那女子一身天青色襖裙,彎眉杏眼,秀麗溫婉。正是霍承煜和葉蓁蓁。
霍承煜本不想打開這扇門,隻聽聞她聲音久久不散,暗道許多事也該讓葉蓁蓁知曉了,人既已尋上門來,便隻能麵對。這便和葉蓁蓁一道走到門前,吩咐侍從開門。
“她是誰?”葉蓁蓁聽聞這女子一口一個“煜哥兒”,喚得親昵,心下便十分不悅。且觀霍承煜和霍滿舉止反應,此女子應是與他們相識的一位故人。
“蓁娘,我一會兒再同你細說,”霍承煜望向身畔的她,神色柔和,似是安撫,語聲裡卻透著冷漠和迴避,又垂首望向跪坐在門外的女子,“秦姨娘今日不在陳侍郎府上,怎想到光臨敝舍來見本督了?”他聲音冷冽如冰,漆黑眸中卻看不見絲毫情緒。
“煜哥兒,我不是他的姨娘,如今也與他再無瓜葛,我是你自幼定親的未婚妻,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過了禮定下來的親事!隻要你還認我,我便是你的妻!”女子秀美麵容上緩緩淌下淚來,恰似斜風細雨中微顫的梨花。
此言此語,被這女子輕細柔和的聲音說出來,落在葉蓁蓁耳裡,卻似驚雷陣陣轟鳴,叫她一時腦子發懵,隻望向身畔的霍承煜。驚訝、疑惑、憤怒一齊湧上心頭,便再聽不清他們後來又說了什麼。
“你既跟了旁人,便不再是我的妻了。我如今早已成婚,這是當朝太後親賜的婚事,葉氏蓁娘纔是我的妻子。”霍承煜說著,語氣堅定,同時望向身畔的葉蓁蓁,握住她的手,卻感受到她掌心冰涼,他牽上去時,她動作分明帶著顫抖和一絲本能的抗拒。
“這婚事並非你所想所願,對不對?”女人眸中染上一絲絕望,卻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你們過禮了嗎?有長輩見證嗎?拜過父母高堂了嗎?”
“秦汀蘭!你勿要以為,本督不會殺你,本督如今是做什麼的,還望你清楚些!”霍承煜怒斥道,漆黑眸中含著風刀霜劍,就要將眼前這女子刺穿。她這字字句句,都似刀子直直插入他心裡,她分明知曉,他的父親長輩早就不在人世了。
“煜哥兒,我是你自幼定親的未婚妻,這婚事一日未退,我便還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你便是我認定的夫婿。”女子又道,卻是無懼他含著刀劍的淩厲目光,仍自顧自地說著。
“小滿,給她五十兩銀子,讓她走!”霍承煜不願與她多做糾纏,這便吩咐侍從去庫房取銀兩。
“五十兩?憑什麼?哥,你的銀子也不是大風颳來的!當初是她棄你而去,另攀高枝,如今過得好與不好便都是她自己的事,與人無尤。你對她早已仁至義儘了!”小滿怒道。
“煜哥兒,若非家門遭難,你我早該履行婚約,我隻要你留我在這府上過日子。”女子又提起往日婚約,亦在低聲拒絕。
“本督已然成婚,你當如何?你若再糾纏,休怪本督取你性命!”霍承煜斜睨了她一眼,眸中染上了厭惡和恨意,便是適纔將將見到她時那一絲憐惜也已消失不見。
而後便拉著葉蓁蓁回了府,關上了府門。
從門前回到臥房,不過百餘米的距離,葉蓁蓁卻是神思恍惚。成婚已半載有餘,她從來不曾知曉,他有個自幼定親的未婚妻。
“蓁娘,你聽我解釋!”霍承煜眼見她神思恍惚,步履虛浮,知此事叫她難以接受,便道,“成婚初始,想過將此事說與你聽,隻你我已是夫妻,便是我與她從前定過親,也是過去之事,不重要了。”他聲音低沉,知她眼下憤怒傷懷,眸光便帶著躲閃。
“那什麼才重要?!”葉蓁蓁當即怒斥道,“霍承煜,你是監察院提督,我的一切你皆瞭如指掌,可你,卻連自己定過親,未婚妻還在這京城裡都不曾告知於我,何來坦誠?你當我葉蓁蓁是傻子嗎?!”她此刻氣急,便轉身離開了臥房,不想再見他。
霍承煜立在原地,他此刻亦覺腦子發懵。門前女子,喚作“秦汀蘭”,比霍承煜小兩歲,是他自幼定親的未婚妻。
當年,霍承煜之父霍升是趙王麾下大將,秦汀蘭父親亦是趙王的幕僚,兩家相識日早,故在兩個孩子年幼時便定下了這親事,待秦家女兒年滿十六,霍承煜便娶她過門。
隻天有不測風雲,趙王事敗,掌權者微微扇動一下翅膀,便是其下不計其數的人家破人亡。霍秦兩家同時遭難,霍承煜被淨身,入晉王府為內侍,秦汀蘭則冇入教坊司淪為官妓。
起初一兩年,霍承煜想方設法在時下還是晉王的趙琰跟前露了臉,成了趙琰的貼身武侍。得了趙琰器重,俸銀便多了起來。
他省吃儉用,一直攢著銀子給秦汀蘭贖身,就這麼過了兩三年,終於攢夠了替她贖身的銀子。不想待再去教坊司時,才知早在一月前她便跟著工部陳侍郎離開了這裡,如今已是陳侍郎府上新歡。
“嫂嫂,嫂嫂!”小滿見她氣急,霍承煜又沉默不言,登時便慌了,急忙跟上她腳步,“這事真不怪我哥冇同你說,他有不得已的苦衷,隻是冇想好怎麼和你說呀!”
“什麼苦衷?他對我的一切都瞭如指掌,自己的事卻始終隱瞞、不願說開,難道這就是苦衷?”葉蓁蓁心下委屈,成婚半載有餘,她爽快著往前一大步,他卻總隻有一小步,她理解他在意身體殘缺,便不願逼他。隻不曾想,未婚妻這麼大的事,他卻不曾對她吐露分毫。
“秦汀蘭是我哥自幼定親的未婚妻不假,但當初是她先棄我哥而去,另攀了高枝。眼下過得淒苦又恬不知恥地尋上門來,嫂嫂,你若因這無恥女人便生我哥的氣,與他生了嫌隙,豈非正中她下懷?”小滿一字一句,語氣鏗鏘。
“小滿,五十兩銀子給她,叫她趕緊走!”門外女子的聲音仍未散去,霍承煜擡眸睨了一眼小滿,又道。他眼下隻願秦汀蘭快些離開。曾經她父親臨終時,他答應過會照顧她一生一世,當初既是她主動棄他而去,眼下這五十兩銀子,便是他對她最後的道義。
“霍承煜!小滿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葉蓁蓁望向他,神色嗔怒,便是小滿見她怒急,都在趕忙向她解釋,說明實情,他眼下卻隻知將這女子趕緊打發走,這舉動落在她眼裡,便叫她十分失望,“若是她當初狠心棄你而去,你憑什麼給她銀子?!”
“你眼下正氣頭上,我不知該如何同你解釋,待你消氣了,我再言吧。”霍承煜無奈輕歎一聲。上次他口不擇言惹得她生氣委屈,他心下隻想著無論如何要好好認錯,哄好她,叫她消氣。隻眼下見她怒氣上湧,不知怎的,他已不知如何開口,隻想沉默以對。
“你什麼都不說,叫我如何消氣?”葉蓁蓁擡眸反問他。
“你真的想聽?”霍承煜冷笑一聲,眸中儘是淒涼,似是想起了不願啟齒的往事。
“廢話!”葉蓁蓁急了,“愛說不說!”這便提起步子,又要走遠。
“嫂嫂,彆走!”小滿攔住她,“哥,你說啊!”他回望霍承煜,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霍承煜便終於開口,說起了當年事情的來龍去脈。“蓁娘,我說完了,你可還生氣?”言罷,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怎麼不氣?”葉蓁蓁憤怒,卻也心疼,“當初你費儘心思給她贖身,是她言而無信,背棄婚約,棄你而去的。過了這許多年再找上門來,你卻還給她銀子,叫我怎能不氣?”
“她眼下已無處安身,不給銀子打發她走,難道任由她在一直在外頭胡言亂語,弄得人儘皆知?我監察院雖素來惡名在外,卻也不是不要臉麵的。”霍承煜冷聲道。
“霍提督何等人物,要堵住她的嘴還不容易?灌上啞藥一了百了,她再想吐出一個字也難,這不是你一貫的手段麼?怎的對她就使不出來了?”葉蓁蓁嘴上也不饒人,語氣亦是冷冽。
而適才聽聞他說起這秦汀蘭當初淪落教坊司後,便是跟隨工部陳侍郎回了府,想起不久前餘閣老夫人壽宴上,便見那陳侍郎夫人是個麵相不善、綿裡藏針之人,也能猜到秦汀蘭這般身份,這些年在陳府的日子並不好過。
“你我是夫妻,你非要這樣說話是不是?”霍承煜眼下說出了實情,卻更無奈了,“眼下她若見好就收,能走最好,若不走,我再想旁的法子。”
“喲,霍提督當真是財大氣粗,這府上的銀子難道都是大風颳來的麼?你要給旁的女子銀子花,可問過我這霍府主母的意思了?”她每句話都夾槍帶棒,“從前對千紅和采蘋,你可不是這般做的,能用非常手段,便絕不留情。”
她不理解,對如千紅和采蘋這般毫無威脅的弱女子,隻是觸犯了監察院的規矩,便被施以灌啞藥、關地牢這般嚴酷懲罰,可對這背信棄義、狠心拋棄他的女子,為何他卻這般仁慈?
“……她淪落至此,如今孤身一人,早冇有親眷在世……對她,我做不到。”良久,霍承煜終於低聲道。他不敢與她目光對視,她每一句話都叫他無言以對,從前他不知道,她牙尖嘴利實則遠勝於他。
“所以,這纔是你的真心話,是與不是?”葉蓁蓁冷笑一聲,眼角卻淌下兩行清淚,“她是你自幼定親的未婚妻,如她所言,你們如今都還未正式解除婚約,這霍府,到底是我多餘了,我走便是!”言罷,便要回臥房收拾東西,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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