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夫人今日後悔了嗎 第三十三章 “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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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禮”
這日起,朝南那間采光最好的廂房收拾出來,便成了葉懷安的臥房,他就這麼在霍府住了下來。
服下湯藥後,霍承煜高熱退去許多,雖仍有些暈沉,卻已恢複了些許精神。葉蓁蓁記著李太醫的叮囑,待過完這三日,藥性便會徹底解了,隻這段時日須謹慎飲食,她便認真記下李太醫所言的那些忌食之物。
時下已然入夜,隻今日經曆這許多事,他們眼下都全無睡意,而她,此刻心間藏有疑問,隻細細端詳著他。
微晃的橘色燈火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影,隻如今瞧著,卻冇了她初入府上瞧見時的冷硬疏離感,晦暗光線下,旖旎間卻似藏著許多故事。他胸膛緩緩起伏著,高挺的鼻、薄薄的唇、精緻瘦削的下頜線,還有脖頸上凸起的喉結,伴隨著呼吸微微滾動……
越是歡喜,便越是在意。因在意,纔會想去探究他的過往,這本就是人之常情,隻她尚不知如何開口詢問,仍有一絲猶豫。
“想問什麼便問吧,我又不會生你氣。”霍承煜嘟噥道,他適才轉頭回望,與她四目相對,瞧出了她眸中的疑惑,以及欲言又止。
“你和秦汀蘭,從前可有……”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很低。問出來,終究比藏在心裡胡思亂想的好。
“你瞎想些什麼呀……”他神色間有一絲苦澀和無奈,“我可是個守規矩之人,我與她雖自幼定親,但未正式成婚,絕不越雷池一步。還未結為夫妻便行那等事,當人家姑娘是什麼人?那是登徒浪子的行徑。”
葉蓁蓁聞言,心下便長籲一口氣,她自然知曉他不是那等輕浮之人,隻聽他親口說出來,到底還是不一樣的。但她眼見這人眸中含著嗔怒和委屈,便無奈道:“就知道你會生氣,是你要我想問便問的嘛……說了不會生氣的呢!”
霍承煜便陷入了沉默。眼見他麵露無奈,她心下不禁生起一絲苦澀,儘管欣喜於他未曾同旁的女子親近過,卻也疼惜他未經曆男女之事便被淨了身,“好啦,是我不該問,你從前不也試探性地問過我可瞧見過旁的男人的身子嘛?那我們扯平了。”
“我冇生氣,隻是忽然覺著同她定親到抄家那些年,遙遠得仿若上輩子的事了,竟好像是聽著旁人的故事……”霍承煜低聲道,眸光晦暗。
“煜哥兒其實並非放不下她,隻懷念曾經馳騁沙場、鮮衣怒馬的歲月吧?”她今日終於理解了他,因這個人蔘與過他曾經明媚燦爛的人生,她還存在著,便似曾經的自己不曾消失一般。
霍承煜聞言,便輕“嗯”一聲,“這樣很傻是不是?是我自己執著於過去,走不出來……隻如今,好似真的放下了。”他淡然道,曾經的未婚妻,闊彆已久,又忽然造訪,這一鬨卻似乎讓他真的對過去釋然了。
“不傻,就像我曾經也痛苦於柳晏和的欺騙,身處深宮那些年,他一直是我心裡的寄托,這樣日子纔有盼頭。可真到了看清一切的時候,放下好像就是那一瞬的事,”她溫聲道,“曾經的已然逝去,不如珍惜現在呢!”
他終於粲然一笑迴應她,笑容裡含著釋然。她的吻便輕輕落在他唇上。從此未來的一切,都隻屬於彼此,再不屬於旁的什麼人。
翌日清晨,天已大亮
霍承煜正靠在床上,配合葉蓁蓁吃粥喝藥。他眼下實則冇什麼胃口,不想叫她擔心,便還強迫自己吃下去一些。
不想門外內侍卻進來通傳道:“督主,有人往府上寄了封信,天還未亮時就放在門前了。”他一麵說著,一麵將信封遞到霍承煜手裡。
內侍這般說,霍承煜便知這信是深夜時便送來了的。霍府是當朝監察院提督居住的府邸,四下自遍佈著監察院的耳目,若有人送信,當即便會知曉何人送來,根本逃不過監察院番子的眼,隻怕打擾他歇息,適纔等到天亮,“可知是何人送來?”
“是他。”內侍打了個手勢,站在院外的武侍便連拖帶拽地領著一名年輕男子進來了,未得霍承煜允準,便站在屋外,不敢入內。
“督公……督公饒命啊!小的隻是個馬伕,負責送信的,無意擾了督公清夢,眼下信已送到,還望督公饒恕!”此人素來懼怕監察院如虎狼,此刻已然在門外跪下,連連叩首。
“誰托你送信來的?”武侍質問道。
“是名中年婦人,瞧上去四五旬年紀,在京郊開個小飯館謀生,她說她姓……姓薛。”此人麵色恐懼,渾身顫抖起來。
監察院是什麼地方?整個大齊無人不曉。竟敢往監察院提督霍承煜府上送信,難不成與霍提督是舊識?既是要送信,姓什麼?是何身份?做什麼營生的?送信之人自是要問清楚的,否則到了霍府,稍個不注意丟了性命,怕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隻此人萬萬猜不到,這經營一家小飯館的中年婦人,與當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霍提督,真實關係為何。
隔著門窗聽見屋外人所言,霍承煜冷峻麵容上,嘴角微微抽動一下,便冷聲道:“放他走吧。”
“是。”武侍便放走了這馬伕。此人便跪下連連謝恩,而後便腳底抹油溜了。
“煜哥兒,這姓薛的婦人你可識得?”葉蓁蓁心下疑惑,便詢問道。一個開飯館的中年女子,霍承煜怎會認得她?況且監察院做事,素來講究一個清楚明白,霍承煜卻就這般放走了此人,不再詢問,顯是冇有任何深究的興趣。
霍承煜卻是沉默不言,隻緩緩打開這信封,適才便覺有些沉,裡頭除了信紙似還裝著硬物,攤開信紙,白底黑字,娟秀的字跡躍然紙上:“遙賀芳辰,歲歲無憂,平安喜樂。”
而那硬物,則是一把做工精緻的長命鎖,金銀鑄就,其上鐫刻著的,便是霍承煜的名姓和生辰八字。
自家破人亡被淨身後,他便再未過過生辰,便是坐上這監察院提督之位,也刻意叮囑霍滿,勿要告知任何人他的生辰。許多宦官得勢後,倒是很樂意叫旁人知曉自己生辰的,如此便又多了個斂財的大好機會。隻他,從未。
“難道她是?”葉蓁蓁禁不住低聲呢喃。他早已冇了親人,如今這世間還知曉他生辰的,怕是一隻手數得過來,何況這人是名女子,四五旬年紀。
“扔了吧。”霍承煜麵色冷冽如冰,漆黑眸中寒意更甚,隻淡然道。
內侍便接過此物,正此時,小滿便走了進來,“哥,這是當年義父打給你的長命鎖,如今此物失而複得,扔了作甚?”他是霍家收養的孤兒,自然稱呼霍升為“義父”。
“我說,扔了。”他聲音低沉,透著壓抑,雖聽不出絲毫怒氣,卻叫人不敢再言。
小滿眼神示意內侍照做,便欲事後再將此物保管起來。
“煜哥兒,今日可是你生辰?”葉蓁蓁溫聲道,試探著詢問。她已許久未見他露出這般陰鬱神色了,眉宇間甚至又帶上一絲戾氣。成婚至今,她還尚不知曉他生辰是哪一日,問過他,也問過小滿,隻他們都三緘其口。她便不再問了。
“不是,”他語氣冷漠,“這信,也燒了吧。”
“哥,今日分明就是……”小滿下意識否認,擡眸卻對上他漆黑眸子,其中好似含著風刀霜劍,便不再說了。
瞧出他不想說,她便也不再問。室內醞釀著難言的沉默,正如這京城秋日裡久久不散的暑意,沉悶,又透著微涼。
許久,他才終於打破這沉默,“我生母,便是姓薛,這物件,如今想來也隻會在她手裡。”
“她從前可來找過你?怎的如今……”葉蓁蓁不解,這薛氏既還在人世,活得好好的,此前從未聽霍承煜提起她曾來尋過他,怎的這麼多年過去,眼下卻找上門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她眼下,不過是在試探我。”霍承煜冷聲一笑,好似看穿一切。
對這個在他幼時便棄他而去的生母,他實則全無印象,也是十歲時才得知主母並非自己親孃。在父親霍升和主母蔡氏為數不多談及她的話語裡,她是霍升從旁人那裡搶來的女子,從前是旁人的妻,霍承煜一歲時,逮著機會她便從霍府逃了,此後再未出現過。
他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隻依稀記得父親書房裡,藏著一張女子的畫像,父親偶爾會望著這畫上的女子出神,他隻記得,那女子並非主母,生得眉目秀麗,氣質端莊。
難道這畫裡的女子是自己親孃?他疑惑,卻不敢開口詢問。在霍府,薛氏這個人好似成了一個禁忌話題,諱莫如深,被人抹去了她在這裡存在過的一切痕跡。
“當年是她棄我和我父親而去的,這許多年,她從未來找過我,”霍承煜語氣冰冷,“如今尋上門來,想必是遇到什麼難處了,今日此舉,便是對我的試探。”他說完,輕蔑一笑。
“她或許也有過一番掙紮吧,你是她親子,血緣斬不斷,她如今想清楚了,便想來同你相認了,”葉蓁蓁柔聲道,“她一介女流,逃了能去哪兒呢?想必這些年在外謀生不易。”
“你心性善良,纔會這麼想,”霍承煜冷笑,眸中帶著淒涼,“監察院什麼事查不到啊!何況在此之前,聖上就幫我打聽到她訊息了。她後來又嫁了個落魄秀才,生了個女孩,隻那丈夫幾年前也病逝了,她一介弱女子帶個女兒艱難謀生,母女倆在外冇少被欺辱。她如今為何送信於我,你該明白了吧?”
多年不見的故人,主動尋上門來,定是有所求。秦汀蘭如此,薛氏亦是如此。不是刻意將人往壞處想,隻許多時候,這纔是真實的人性。
“煜哥兒,你要不要管她,如何去做,都看你自己。無論你如何選擇,我都支援你。”葉蓁蓁溫聲道,疼惜他遭遇的這一切,可這事上,她能做的似乎也隻有支援他的決定了。
“我若說,我要殺了她呢?”霍承煜擡眸望向她,冷聲道,低沉嗓音裡透著陰寒,眸中帶恨,“連同她後來生的那女孩一起殺了,如此,你也支援?”他冷聲一笑,似認真,又似玩笑。
“不,你不會這麼做的。”葉蓁蓁捕捉到了他眸中那絲戾氣,含著殺念。可她就是知道,他不會真的行動。他們成婚至今已然七個月,時日雖不算長,她卻也知他的底線,他雖手段果決冇有多餘的仁慈心,卻也不是個濫殺無辜之人,何況,薛氏再如何,也是他生母。
“你怎知我不會?”霍承煜又問。實則適才收到這信,他的確動過一絲殺念,但也隻是片刻。
“你若真的殘忍嗜殺,大可直接取了千紅和采蘋性命,也不會將那些送到府上的女子養在彆苑了,”葉蓁蓁一字一句道,“秦汀蘭尋上門來,你也給她找好了後路,並未真的置之不理。”
“這不一樣,我恨她,真的想過要她去死的,”他語氣平靜,卻醞釀著殺意,“你該知道,我如今是做什麼的,在這世上,我絕對不會殺的人,隻有你,聖上,小滿,懷安。”
聞她所言,她隻覺周遭空氣都涼了下來,心臟卻不自覺抽動一下,“你總愛虛張聲勢,彆說些有的冇的嚇我了。”
“我說的是真的。”他又強調。
正此時,門外內侍又進來通傳,監察院那邊來了訊息。
“進來。”霍承煜整了整衣衫,將被角又往上拉了拉,便示意門外的番子進來。
“督主,秦汀蘭絕食哭鬨,說今日是你生辰,定要見你一麵,否則便……眼下……”番子麵上也有些為難,便請示他的意思。
“笑話!她以為自己是誰?隨她鬨吧,死不了,”霍承煜冷言道,“我霍承煜和監察院,什麼時候受人威脅了?!”他麵色冰冷。因為太瞭解她,這些年在陳府經曆了喪子、失寵、被主母欺淩、被掃地出門,她都不曾尋死覓活,眼下這般再不會比那時更糟了,她又怎會真的尋死?
葉蓁蓁的注意力,卻隻在番子說的那句“她說今日是你生辰”上麵,“煜哥兒,所以今日就是你生辰,隻我不知道對吧?”她神色間含著落寞。
而霍承煜眼下方纔意識到,自己適才說的謊,頃刻間便被無情拆穿。
“你的生辰,薛氏知曉,秦汀蘭知曉,你便就是不想我知曉,對嗎?”葉蓁蓁失落,不服,便轉身出了臥房。
“不,蓁娘,我不是這個意思!”霍承煜急了,掙紮要起身追她,可眼下身上有些乏力,強行起身,便一個趔趄。
“彆亂動了,成嗎?”葉蓁蓁回眸,便又轉過身來,“你什麼時候,可以對我再坦誠一點?”
“不是有意瞞你,隻我抄家淨身後,確實不過這日子了。”他澀然道。
她的心霎時便又軟了下來。他總能這樣,叫她生氣、委屈,卻又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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