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夫人今日後悔了嗎 第四十一章 呢喃
-
呢喃
李太醫這話,落在葉蓁蓁耳裡,嗡嗡作響,她隻覺四周都是顫音,小滿又說了幾句,她已全然聽不清是什麼。
“不……不會的,他會好起來的……冇事的……冇事的。”葉蓁蓁喃喃自語,眼前一黑險些癱軟在地,硬是憑著一股強大的意念又撐著站起來。
“嫂嫂!”小滿這便要上前扶她起身。
“我冇事……冇事,”葉蓁蓁擡眸,收回眼淚,“你哥不會有事的,他的抱負還未實現……不會有事。”她眼下必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是他的妻子,這霍府的女主人,眼下她不能慌亂,更不能垮掉。
“他能不能醒來,看今晚,若能挺過今晚,隻要傷口不發炎感染,應能慢慢恢複的。”李太醫又緩聲道。他適才已給霍承煜號了脈,脈相懸浮若遊絲。
正說著,府上內侍便端著熬好的配瞭解藥的蔘湯進來了,李太醫在霍承煜幾處xue位上施了針,防止毒素進一步蔓延,而後便要儘快服下這蔘湯。
他眼下已然昏迷過去,根本無法自行服下湯藥,“李太醫,請迴避。”葉蓁蓁道。
小滿會過意來,便領著太醫和其他人出去了。葉懷安一直守在門外,半步不曾離開過。他知曉霍承煜傷在何處,眼下姐夫舊傷破裂,葉蓁蓁又特意叮囑過,他便一直不曾進來。
葉蓁蓁扶起霍承煜身子靠在床沿,輕輕吹了吹,便含了一口湯藥,吻上他的唇,將這湯藥度入他口中,又輕拍他後背,幫他吞服下去。
她的唇觸上去時,感受到他雙唇此刻都是涼的,一絲溫度也冇有。湯藥溫熱,好在他還有一絲尚存的意識,在她幫助下,不多久便喝完了這湯藥。
她知他終究冇有放棄生的希望,馳騁疆場的夙願尚未實現,她還在他身畔守著,望著,他不捨得就這般屈辱又毫無意義地死去。她知道,都知道的。
可這湯藥下肚許久,他身子卻仍舊冰涼,半點也冇有熱乎起來。他那雙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握上去亦是冰涼一片。
“疼……冷……”他的身子仍在顫抖,神智不清下,周身隻感受到撕裂般的劇痛,還有如墜冰窟般的寒涼。
時下隆冬已至,京城的風,已是寒涼刺骨,吹拂在臉上好似含著刀子。提督府上,從來不缺炭火,臥房裡還燒著地龍,室內可時刻保持溫熱。可饒是如此,她撫摸上他周身各處,感受到他身子卻仍是冰涼,半分熱乎氣兒也冇有。
他不在府上時,葉蓁蓁便已換上了過冬的蠶絲被褥,柔軟厚實,禦寒效果極佳。隻他現下身上傷著,為免被褥壓住他身上傷口,她便拿來琉璃案台,置於被褥和他身子之間,隔出一片空間方便透氣。
“煜哥兒……我在呢,彆怕……彆怕。”她聲音裡帶著哽咽,握住他手細細揉搓,傳遞著掌心的溫熱,可熱力隻在他指尖維持了一瞬,便又迅速冰涼下去。
“霍提督眼下失血過多,身子便熱不起來,隻要挺過今晚,慢慢會好些的。”李太醫又寬慰她。
自他二人成婚以來,他來霍府給霍承煜瞧病也有好些次了,他原以為這是一樁假鳳虛凰的婚事,並非雙方所願,如今看來,他夫妻二人實則情深意篤,心下不禁惋惜。
這夜格外漫長,她守在他床沿,隻覺時間好似停駐下來,周遭一切都靜止了。小滿領著兩名內侍進來過,詢問她是否還有什麼需要的,她卻似雙耳失聰一般,全然未聽清他幾人說了什麼。
隻低聲呢喃,自言自語,“煜哥兒,待你醒了,我再不和你吵了,你說什麼,我都不和你吵了,隻要你能醒來,康健安好。”她的聲音也已然失了中氣,心下便隻餘悔恨。
她後悔,此前什麼事都非得與他論個高低長短,一點小事也要據理力爭,如今看來,生死麪前,那些根本微不足道。她自詡在宮裡做過女官的,見識不淺,可實則許多人、許多事,她看得並不通透,是以纔會和他爭吵不斷。
這夜格外漫長,她一直緊握著他的手,從未放開過。每隔半個時辰,她便會細細檢視他身上幾處傷口,確認不再滲血。李太醫叮囑了,兩個時辰喂一次蔘湯,務必服下。
便又扶起她身子,吻上他的唇,將湯藥渡入他嘴裡,她欣慰的是,他始終還有一絲吞嚥的意識。她感受到,這是他求生的意念,因這世間有她、還有留戀。
他的身子始終冰涼,帶著顫抖,嘴唇嗡動。葉蓁蓁抱住他後背,以身軀向他傳遞溫熱,奈何肌膚相觸間,熱了片刻,便又冰冷下去。
夜已深了,在他床畔守了幾個時辰,她自是毫無睡意,一陣陣眩暈卻席捲而來。
“姐,你歇息會兒吧,姐夫這裡由我守著。”一片混沌間,葉懷安的聲音自耳畔傳來。他實則一直守在門外,未曾離開過,眼下便再按捺不住,推門而入。
“這裡不方便,誰讓你進來的?”葉蓁蓁嗔怒道,她知霍承煜身子特殊,自抗拒被旁人瞧見殘缺,葉懷安雖是內弟,到底是個健全男子,多少不便。
“姐夫傷成這般,命懸一線,我總該做些什麼吧!”葉懷安急道,“都是一個腦袋兩手兩腳,你都方便,我怎的不方便了?你快歇會兒吧,我守著他!”
葉蓁蓁聞言,心下有些許感動,些許欣慰。眼下霍承煜身上搭著被褥,並不會瞧見什麼,見胞弟與他感情甚篤,她便不再趕他出去,二人便一道在床沿守著。
今日事發突然,監察院和宮裡,自還有諸多事宜等待處理,天還未黑時小滿便又回了監察院,霍府便隻剩下姐弟二人。
“我從前覺著,自己日子過得慘兮兮的,實則和姐夫相比,我那些不過小打小鬨,根本不足掛齒。”葉懷安輕聲道,知姐姐眼下極擔憂姐夫能否熬過今晚,便同她話話家常。人在過於擔憂一件事時,是真的會撐不下去的。
是了,他從前日子淒苦,也不過是惹得葉瑩瑩葉懷寧姐弟二人不悅了,便被王氏罰著餓一兩頓飯,故意把府上灑掃、盥洗的粗活扔給他來做,以及不準去學堂。到底葉中明這個生父還在,王氏母子三人總不敢做得太過分,危及他性命。
這世間,生死麪前,實則都是小事。
“你姐夫是有本事、乾大事的人,遭逢钜變一步步走到如今,刀山火海地趟過來,從前這般危及性命之時怕是有許多,隻他從不曾同我說起過。”葉蓁蓁緩聲道,聲音微弱又帶著顫抖。
“他不還是怕你擔心麼?男人嘛,總習慣將傷痛藏在心裡,說得多了,像是自怨自艾,徒惹人嫌。”葉懷安淡淡道,暗想著自己將來娶了妻,應也不會在妻子麵前說自己從前過得如何淒慘,隻會說姐姐姐夫待自己如何好。
“哎……我倒寧願,他多同我說說呢。”葉蓁蓁輕歎一聲。
姐弟二人又話了些家常,其間葉蓁蓁又給霍承煜餵了遍湯藥,清晨的微光灑進窗欞,天終於矇矇亮了。
李太醫這晚便在廂房住下,打了個盹剛醒來,便見天已大亮,三步並作兩步奔進二人臥房,給霍承煜號脈,感受到他脈相逐漸平穩下來,傷口處血也全然止住了。
“霍提督已脫離了生命危險,但眼下還需好生將養著,萬不可大意,傷口處要及時消毒、換藥,湯藥每兩個時辰服用一次。”李太醫殷切叮囑著,同時檢視霍承煜幾處傷口,確認都不曾發炎感染。
葉蓁蓁聞言,不禁喜極而泣,一陣眩暈再次襲來,強撐著身子,又向李太醫連連致謝。
“疼……疼……”昏迷一整夜,霍承煜此刻終於恢複了些許意識,疼痛席捲之下,便下意識呼痛。
“不疼了啊……再養養就不疼了……彆怕。”待葉懷安、李太醫都出門去了,她便握住他手。在他耳畔輕輕吹氣、哄他。
“疼……好疼……”他英俊麵容慘白如紙,眼下傷口破開無異於再次經曆一遍曾經的苦難,又怎會不痛?
葉蓁蓁感覺胸口像被什麼力量撕扯著,就要碎成一片片了,他那傷口落在她眼裡,便如疼在她自己身上一般,“李太醫,有冇有鎮痛藥?”她追出門去,詢問道。
“鎮痛藥對頭腦有損傷,挺過前麵七日便好些了。”李太醫沉聲道。
葉蓁蓁輕歎一聲,便握住他的手,同他說起話來,又似是低聲呢喃,“煜哥兒,待你傷養好了,隨我回餘杭瞧瞧吧,那裡的春日杏花微雨,雲樹繞堤,踏著湖畔的青石小徑,微風徐來,落花吹滿頭……是和北疆不一樣的風景。”
卻說這邊
霍承煜回府後,趙琰便再顧不得任何,一怒之下向著太後所居的寧壽宮行去。
“登華殿那內侍,可是受你指使?!”趙琰怒不可遏,便直言道,他甚至不再稱呼眼前女子一聲“母後”。
“是又如何?霍承煜那閹豎,早就該死了!”太後怒斥道,神色間儘是傲慢,“你無視手足親情,將你表兄交與監察院,哀家苦苦哀求,你都不為所動,眼下卻為了一介閹人來質問哀家麼?!”
時至今日,趙琰終於意識到,自己這母後和舅父已然無藥可救,“阿煜他不是閹豎,是朕最信賴之人!曹玉興做了些什麼?你難道不清楚嗎?怨朕一再縱容,你們是不是要反了天了?!”
“你為了一介閹人,跑來質問你的生身之母,你可彆忘了,你這帝位如何得來,冇有我母家和你舅父的幫襯,你根本……”太後怒斥道。
“閉嘴!”趙琰出言嗬斥,不讓她繼續說下去,“你們是不是覺著,朕這個位置該讓出來了?你們曹家纔是正統!”
“你胡言些什麼?我和你舅父絕無此意!”太後神色慌張,繼而顧左右而言他,“興兒是你親表兄,你非要如此嗎?”趙琰是她親子,二十多年來,她頭一次見他發這般大的火。天威震怒,便是她也為之所攝。
“曹玉興走到今日,你和舅父功不可冇,”趙琰冷然道,眸中是她從未見過的冷意,“他強搶民女,草菅人命,毆打妾室至死。我本念及親情,隻欲判他流放嶺南,此番你既出手了,他便是死罪。”
“不……不,琰兒,你舅父隻你表兄一個兒子,你饒過他……饒過他……”太後此刻渾身顫抖,就差給趙琰跪下了。
“晚了,”趙琰冷聲道,“朕這些年縱容你們至此,那些被他虐待致死的女子,也是娘生爹養,活生生的人命。且朕要你知道,不是什麼人,你們都可以動的。”
“娘,即日起,您就在寧壽宮頤養天年吧。”趙琰冷笑一聲,便轉身離去,一行武功高強的武侍,已將寧壽宮裡外三層,圍成鐵桶一般。
“皇兄!皇兄!”寶華公主趙瓔聞聲趕來,知眼下事態嚴重,便還要給姨母說情。
此前被崔廷翊拒絕,絕望之下落水被監察院番子救起後,她近來已然收斂許多。隻被縱容太久,總寄希望於趙琰能網開一麵。
“你若是來說情的,便滾吧!”趙琰望著她,眸光含著刀劍,“否則,朕連你一同治罪!”
她從未見過皇兄這般狠絕模樣,便哭泣著轉身離開了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