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夫人今日後悔了嗎 第四十章 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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瀕死
卻說這邊
曹玉興此案,趙琰顯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太後多次施壓,他仍不為所動。對這行事荒唐、草菅人命的表兄,他不想再姑息半分。
“貶為庶人,流放嶺南,阿煜意下如何?”趙琰望著霍承煜,詢問道。他神色沉穩,心下卻是天人交戰,“他是朕的親表兄,他們怎可如此逼朕?!”
時下君臣二人正在登華殿批閱奏摺,趙琰雖命監察院全權徹查曹玉興一事,前朝清流直臣卻不罷休,仍在紛紛上摺子,請求趙琰定曹玉興死罪。
毆打妾室至死,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群臣對定遠侯一黨的憤恨情緒已然達到頂峰。這些年,定遠侯父子仗著外戚身份為所欲為,除了天子腳下橫行霸道、草菅人命,豢養私兵一事也早有跡可循。
“臣無異議,此事是國事,亦是陛下的家事。定遠侯對陛下有恩,這些臣都知道,”霍承煜溫聲道,“許多事,還需從長計議。”
霍承煜所說的“許多事”,便是逐步削弱定遠侯等外戚之權,一步步將權力從其手中收回來。隻趙琰如今登基尚不足三載,若操之過急,唯恐再生出變故。
“阿煜,還是你懂我。”聞他所言,趙琰便覺心下寬慰。外戚擅權之象,清流直臣自是頗為憤慨,端的是為大周正統、百年國祚的考量,卻唯獨不考慮他這君王的處境。
這些堆疊如山的奏摺,宛若一座大山,壓在趙琰心頭,叫他喘不過氣來。實則霍承煜也覺著曹玉興該死,隻他與尋常臣子不同,他時刻效忠於趙琰,趙琰心之所願,旁的臣子可以不顧及,他卻不能。
“貶為庶人,流放嶺南,已是重罰。對外,陛下是君王,要給群臣和天下百姓一個交代;對內,陛下是人子,是外甥,多少也得顧及太後孃娘和定遠侯。”霍承煜溫聲道。
這便是趙琰信賴、歡喜他的原因,該狠絕時,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該留有餘地時,也從不恃寵而驕,擅做決定。
君臣二人批閱了許久的奏摺,都有些乏了,登華殿裡,便有內侍承上茶來。這內侍來登華殿侍奉不過三月,是個頭腦活泛、善察言觀色的,平日做些端茶倒水的差事,趙琰用著還頗順手。
“阿煜,喝杯茶吧。”內侍承上茶來,趙琰便親自將其置於霍承煜麵前。這是君王獨一無二的恩寵。
霍承煜躬身接過這杯茶,茶湯晶瑩,眼下忙於公事,又有幾個時辰不曾飲水,他近來始終牢記葉蓁蓁要他多飲水的叮囑,便端起琉璃杯盞,一飲而儘。
在這登華殿裡,君王禦書房,任誰也不會想到,這送到君王手裡的茶水,會出問題。
待霍承煜飲下這杯茶,趙琰正欲飲下自己那一杯,適才那內侍便承著又一批奏摺行了進來,刻意衝撞之下,趙琰手裡端著的茶湯便灑落在地。
“做什麼?冒冒失失的!”趙琰怒道,知這內侍素來行事沉穩,適才怎的冇長眼睛一般?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這人立即在趙琰身前跪下,連連叩首道。
“還不快滾!”趙琰近來本就因曹玉興之事憂思過甚,頭痛欲裂,當即便怒斥道。
“陛下,這茶怕是……”霍承煜眼見這內侍眸光閃爍,舉止反常,當即便意識到適才端進來的茶水怕是蹊蹺。
“摁住他!”趙琰怒道,候在店外的幾名內侍便迅速魚貫而入,牢牢摁住此人。
不想他卻是不再掙紮,嘴裡吐出幾口烏紫色血沫,便倒地,昏死過去。
“快!快來人!請太醫,務必留下活口!”趙琰怒道,然為時已晚,此人已冇了呼吸。
霍承煜意識到適才的茶水被人動了手腳,且此番是衝著他來的,要暗害他之人深知趙琰每次飲茶,都會看他先喝下,自己再飲,故而纔會在他飲完茶後衝撞趙琰,以防趙琰飲下有毒的另一杯茶。
這便自行催吐,奈何為時已晚,適才那杯茶,他已然一飲而儘。他身為監察院提督,刀山火海地趟過來,平日裡素來十分謹慎,這茶若非經趙琰之手送過來,他不會這般掉以輕心。
眼下便是吐出幾口,也已無力迴天。胃裡火燒火燎的,一陣劇痛拉扯著,在體內橫衝直撞,而後便牽扯著身上各處舊傷,不消半刻,傷口處便開始疼痛起來,而後愈演愈烈。
“阿煜,你怎麼了?”趙琰眼見他額間滲出細密汗珠,神色痛苦,便知他是中了劇毒,“快宣太醫!”他急了,甚至奔出主殿,於殿外呼喊、催促內侍們快去請太醫。
身上各舊傷處,疼痛愈發劇烈起來,胸口上的,腰背上的,還有淨過身的地方……他感覺各處傷口好似被一股力量拉扯著,本就是受過傷的脆弱之處,就要被衝撞開來。這便再坐立不住,撐著起身,不想將將站起,劇烈疼痛拉扯下,便栽倒在地。
“阿煜!”趙琰迅速奔向他身側,“你哪裡難受?告訴朕!”他急了,便是身為天子,眼下都無能為力起來。
“陛下……疼……疼……”他身子已然開始顫抖,胃裡翻江倒海,想吐卻吐不出來,一股力量在周身衝撞、撕扯,不一會兒,濕熱便自各傷口處湧出,在身上蔓延開來……
趙琰眼見他身子蜷縮著,一股不詳的預感直衝大腦,欲扶起他身子,去偏殿臥房躺下,卻見他黑色蟒袍好似染上了濕意,伸手觸摸上去,掌心鮮紅一片……
“血……血……快來人啊!”他厲聲呼喊,誰也不曾想到,真龍天子,九五之尊,此刻無助得宛若走失的孩童。
兩名內侍上前,扶起霍承煜顫抖脫力的身子,便見地麵上已漾開一片血跡。
這鮮紅血色刺得趙琰頭皮發麻,“阿煜……彆怕……太醫就來了……冇事的……冇事的。”他緊握住他的手,柔聲道,聲音卻滿是顫抖。
“陛下……那茶……”霍承煜劇痛之下已覺頭暈目眩。
“誰乾的?誰乾的!”趙琰厲聲嗬斥,便收起適才那茶杯,究竟是誰?那內侍究竟是受了指使?竟敢在登華殿、天子書房,對當朝監察院提督下手!
亟待李太醫終於趕到,霍承煜黑色蟒袍裡裡外外已被鮮血浸染,他此刻額間儘是冷汗,便是塗著暗紅唇脂,亦掩蓋不住麵色慘白。
待李太醫吩咐,兩名內侍便扶住霍承煜,脫去他蟒袍,而後是裡衣、褻褲……趙琰便終於一步三回頭地退到了偏殿外。
眼下他周身幾處傷口已全然裂開,齊齊向外滲血。劇痛失血之下,他身子已然脫力,無力反抗,染血的褻衣褻褲這便被褪了下來。
李太醫便動作麻利地用消毒過的布巾擦乾他幾處傷口滲出的鮮血,而後覆上草木灰給他止血消毒,可不知怎的,血仍在汩汩湧出,根本止不住。
他嗅了嗅適才霍承煜飲過的那琉璃杯盞,其中卻是無色無味,究竟是什麼毒,還需帶回去查驗一番。
草木灰顯然無用,他便取出止血藥膏,塗抹在他傷口處。劇烈的疼痛陣陣襲來,相互牽扯之下,便覺生不如死。他覺著整個身子就要被分裂開來,緊緊抓住身下的被單,指甲已將其摳出洞來。
“阿煜,彆怕……”趙琰再顧不得什麼,便衝了進來,握住他手,“誰害的你,朕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天威震怒,周遭內侍便都跪伏在地。
“陛下……臣身上汙穢,勿要……”他試圖掙脫,趙琰卻緊緊握住他手不放,他實則已然猜到下毒之人是誰,隻不願說穿。這毒顯是專門為他配製的,不傷及五臟六腑,卻直衝舊傷要害,便就是要他傷口破裂之下,慢慢失血死去。
時下,不,從始至終,前朝後宮恨他之人不少,但最想對他除之而後快的,便是太後和定遠侯一黨。因眼下他這監察院提督若出事,曹玉興的案子,便隻能暫緩。
“汙穢什麼?”趙琰眸色焦急,甚至要淌下淚來,“冇有你,便冇有如今的我。”情急之下,他又開始以“我”自稱。
李太醫仍在給他處理傷口,血止不住,覆在他身上止血的墊子已然換了一層又一層,一盆盆血水接連被內侍端出殿外。
“哥!”終於,那一襲紅色鎏金曳撒的漂亮青年,三步並作兩步趕入了殿內,不是霍滿又是誰?他見到趙琰,便立即跪下向他行禮。
“免了這些虛禮吧。”趙琰擡眸,凝神屏息,不想被人發覺他眸中的淚水。
“謝陛下!”小滿跪謝,便起身,行至霍承煜身側,“哥,誰乾的?”
“彆問了……”霍承煜此刻麵色慘白,額角烏髮已被冷汗浸得透濕。
眼見他身上傷口血流如注,小滿情急之下不禁淚流滴淌,“哥,我帶你回府吧……”
“好,”他閉上眼,神思恍惚下,想起葉蓁蓁秀麗麵容,明媚笑意,便又笑了,“陛下,可否允臣回府?”他輕聲詢問,意識已開始模糊起來。
“阿煜,你眼下不宜挪動……”趙琰下意識阻止,可這裡什麼他能用上的東西都冇有,他在這裡久待並不方便,且他知曉,他心心念念之人不在這裡,在霍府。
便又改變主意道:“好,你回府吧,”又望向小滿,神色嚴肅而真切,“務必護好他,不可出半點差池!”
“是!”霍滿便緩緩扶起霍承煜身子,眼下也再顧不得什麼,隻在他身上覆上一層寬闊被單,又以黑色蟒袍將他身體遮掩包裹起來。擔架已備好,兩名內侍便和小滿一道,輕輕擡起他上了擔架,出了登華殿,上了回霍府的馬車。李太醫和兩名小醫官緊隨其後。
“蓁……蓁娘……”他低聲喚著她,眼下意識漸漸模糊,昏昏沉沉下,身上被單頃刻間又被血浸透了。他覺著血再這麼流下去,自己便要死了。
“哥,你再堅持一下,就要回府了,嫂嫂在候著你呢!”小滿緊緊握住他手,替他拭去額角冷汗。
他的身子仍在顫抖,直至呼吸漸漸微弱,便終於回了府上。
意識混沌間,她秀麗麵容映入眼簾,她神色慌張、眸中含淚,動聽的聲音裡含著哽咽,落入他耳裡卻是嗡嗡作響……劇痛加之失血過多,他就要失去神智。
“煜哥兒!這是怎麼回事?!”她疾聲詢問,嗬斥,“誰乾的?哪個殺千刀的?!”明明今日一早離府時,他還好好的。將將過去大半日光景,再見到便是這般模樣。
“定是太後指使,還能是誰乾的?”小滿怒道,眼下什麼都顧不得了,便直言,“我哥若出事,曹玉興的案子便隻能暫且擱置,她侄子可不就有救了麼?手能伸到登華殿裡來的,也隻有她了!”
“霍副使,慎言啊!”李太醫嚇得腿都軟了,適才他已然查驗過杯盞裡剩餘的茶水,成分複雜,含有許多刺激舊傷之物,且能加速血液流動,於xue位近處的傷口而言,血流異常加之強烈刺激之下,便極易裂開。他裂開的幾處傷口,便都在xue位附近。此番顯是有備而來,且處理過後,茶水裡已然聞不到任何異味。
“憑什麼慎言?這世道,還有冇有天理王法了?!”葉蓁蓁卻是比小滿先反駁道,“我要入宮麵聖,無論是誰乾的,我要他死!”
她眼下根本無法冷靜,從前在宮裡謹言慎行,雖有一顆善心,卻什麼也做不了,隻能裝作毫不知情。可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眼下心尖上的人被這般對待,她什麼也顧不得了。
“蓁娘……彆……彆去……陪……陪我……”他拚儘最後一絲力氣拉住她衣袖,聲音已十分微弱。
“煜哥兒……”葉蓁蓁轉身,便再走不了了,眼見他英俊麵容此刻慘白如紙,以布巾擦去他麵容上的冷汗,待唇脂擦淨,便見他薄唇已然毫無血色。
李太醫實則一直在給他止血,胸口的、腰上的、還有淨身之處的……李太醫跪坐在床沿,想儘了各種辦法,便是太醫院僅剩的一盒療愈外傷的禦用金創藥都用上了。這藥膏所用藥材皆十分昂貴,趙琰此前賞給霍承煜的那盒用完後,太醫院便僅剩這一盒了。
霍承煜已然陷入昏迷,待血終於流速減緩,直至止住,便又過去了兩個時辰,夜幕降臨。
“霍提督失血過多,恐有性命之虞。”李太醫渾身顫抖,眼下亦是十分疲憊,終於緩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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