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夫人今日後悔了嗎 第五章 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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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
小滿這便給霍承煜擦洗身子,眼下已然入春,天氣漸暖,平日裡出過汗後,他身上舊傷便開始發癢起來,“哥,眼下天兒愈發熱了,我不在時記得給傷口擦藥。”
“知道了。”霍承煜靠坐在床上,隻閉上眼,無奈歎息,他此刻已不著寸縷,也隻有在小滿麵前,他才能容許自己袒露身體。他寬肩勁腰,胸腹處的肌肉塊塊分明,依舊瞧得出是自幼習武之人,隻他身上遍佈著道道傷疤,或長或短,或深或淺。有從前在戰場上留下的,也有做了內官後留下的……他下意識順著緊實有力的線條向下望,卻又鄙夷著收回目光。
實則最猙獰的是那處,便是他自己,都害怕瞧上一眼,何況旁人?
“明日去太醫院,給你尋點消炎祛疤的藥膏,擦一下。”小滿知他臉皮薄,諱疾忌醫,尋醫問藥這事便隻能由他這做弟弟的代勞了。
“我又不是女子,祛疤做什麼?”霍承煜擡手遮住半邊臉龐,眸光中帶著抗拒。
“你這身子,就冇一處不留疤的,我瞧著都瘮得慌!”霍滿嘟噥道,“你自己是不心疼,也不怕以後叫嫂嫂瞧見了,嚇著她。”
“胡言亂語!”霍承煜斜斜睨了他一眼。
小滿無奈,便退了出去。夜已深了,便都各自歇息。
他卻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身上悶熱難耐,好似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體內橫衝直撞,卻始終尋不到出口。因著將將退燒,他隻得將薄被搭在身上,這般下來身體卻是愈發熱了,似有電流劃過脊椎,直達頭頂,又開始在體內來回奔襲亂竄。
他淨身時已十七了,身體幾乎已然長成。武將世家子弟,自幼習武騎射,身體強健,精力充沛。日日在武場操練,甚至已上過幾次戰場,十七歲年紀,已然要從清瘦少年長成健碩青年。身體在迅速生長,一夜一夜,便難以入眠。
這個年紀,已可以成家了,再過一年,他便要披上正紅色新郎吉服,騎在高頭大馬上,迎娶自幼定親的未婚妻秦氏。隻命運,冇給他這個機會。北疆趙王舉兵起事,北地駐軍自都跟隨其腳步,打著清君側的名義進京勤王,實則行的是爭權奪位之事。霍秦兩家實則並未參與,霍承煜之父霍升擔心此刻進京、北地空虛之際胡虜伺機進犯,便向趙王請求,留守邊關並未隨行。
而待趙王折戟沉沙,謀逆罪名坐實,其下謀士、將領,便無一人倖免。自也包括並未隨其進京、始終駐守邊關,一步未曾離開的霍升一家。權力之爭,跟錯了人,便是這般殘酷。
他憤恨,絕望,恨世道不公,自幼鐫刻在骨子裡的守家為國的夢想也在淨身那一刻被徹底碾碎。而直到此時,他都未曾經曆男女之事。
血氣方剛的年紀,卻毀了身體,曾經的人生,也同這軀體般殘破不堪。無數個漫漫長夜,孤枕難眠,輾轉反側,抵足至天明。
眼下實是躁鬱難耐,掀開薄被,他終於伸出了手直至身上傷疤被他撫弄得有些疼,一陣陣虛汗發完,身體才終於平靜下來……
“哥,你怎的還冇睡?”今夜霍滿亦是無眠,擔心霍承煜身子,便還想進來瞧瞧他。甫一進門,便見他適纔剛換上的乾淨褻衣又被汗染了透濕,他漆黑的眸子有些失神,隻呆呆凝望著牆頂。
“怎的又出了這許多汗?”小滿疑惑他分明退了燒,怎還如此出虛汗。但跟隨他這許多年,他登時便明白怎麼回事了,“都這樣了,也不叫葉典衣進來伺候?她眼下已是你妻子了。”
“說什麼呢?齷齪!”霍承煜不許他如此說,實則時至今日,他都無法直麵身體殘缺之下尚存的本能,他剋製著,迴避著,隻覺羞恥。
“都是俗世之人,有什麼齷齪的?”小滿對這事卻看得很開,他淨身時才十一歲,還是個身體尚未長成的孩童,自也冇什麼羞恥感和道德感,“不如,我去教坊西苑,給你叫幾個行家裡手來伺候伺候?”
教坊西苑的姑娘,是專為服務特殊群體而調教出來的。
“滾!”霍承煜斜睨了他一眼,眸光發冷,又用薄被將身子緊緊包裹起來,背過身去。
小滿輕歎一聲。
卻說這邊,葉蓁蓁亦是一夜無眠。眼下前路不明,霍承煜雖說過段時日會放她離開,但此人著實陰晴不定,她不能確定,他接下來是否會反悔。她得為自己做些打算。
披衣起身,從床底拿出一個樣式簡樸的桃木箱子,不大不小剛剛好,方便攜帶。又從另一個堆放小件的箱子底層抽屜裡拿出一把銅鑰匙,打開這桃木箱子。箱子裡堆放著幾遝銀票,更下麵,是一本已然泛黃的詩集,瞧上去已有些年歲了。
這是於她而言最重要的物件,在宮裡時便在住所隱秘之處妥善保管,從不叫旁人知曉;眼下離宮來到霍府,便又貼身攜帶過來,不出府時寸步不離。
入宮這許多年以來,每月俸銀的□□成她都寄回家裡,剩餘一二成,積少成多,便在隔段時日出宮時去錢莊兌換成銀票保管著。入宮前便在家中受儘苛待冷落,她不得不多留個心眼,為自己存些銀兩,不論將來離宮後去往何處,嫁與意中人還是獨自生活,存些屬於自己的銀子,方能安身立命。
眼下情形,若將來離開霍府,哪裡都去不得,她或許可以靠這些積蓄開個成衣鋪子,請三倆夥計,自力更生。宮裡這些年,她裁衣製衣的手藝皆屬上乘,便不怕冇有謀生之法。
她想著,又整理清點了一遍銀票,目光停駐在那本詩集上,這是母親沈氏留下的為數不多的遺物,母親出身江南大族、書香門、文采斐然。王氏不許她讀書識字,她便女扮男裝偷偷去學堂求學,柳家哥哥更私下教她,一字一句地寫下來念給她;王氏罰他姐弟二人不許進食,也是柳家哥哥偷偷帶了自家吃食翻牆送過來……這一切,伴隨她走過了曾經最艱難的時刻。她最歡喜他有才學的樣子了,這些年入了宮闈,仍相互通訊,她期待著他金榜題名的那一日。
轉眼便到了春闈放榜的日子,榜上那個名字果真赫然在列,餘杭柳澄,柳晏和。
放了榜,便是殿試,眾舉子入殿,由聖人親自提問考校。今日,便是殿試的日子,東方既白時,眾舉子已自西華門魚貫而入,前往登華殿,而後候在殿外等待入殿。
霍承煜身為監察院提督,負責宮城保衛事宜,趙琰予他入殿立於自己身側,一同參與殿試考校,便是此前曆任提督,也冇有這等特權。霍承煜念及自己身份,原是要推辭,可當查到柳澄柳晏和此人與葉蓁蓁的淵源時,卻又應下。不知怎的,他開始對此人產生了一絲興趣。
眾舉子相繼入殿,待人已過半,便終於聽趙琰貼身內監喚柳晏和入內。霍承煜眼下已站了許久,不禁覺著腰上舊傷處又有些隱隱作痛。趙琰本要給他賜坐,他不想壞了規矩,便一直站到現在。
緊接著,便進來一個麵容俊秀、臉如冠玉、長身玉立的青年,甫一進入殿內,便是趙琰、其餘考官甚至是侍奉君側的眾多內侍,皆眼前一亮。這青年生得一雙如畫桃花眼,好似含著笑意一般,同趙琰行禮時,一身文士長衫衣袂翩躚,舉手投足間自成風度,顯然是位翩翩佳公子。
這便是餘杭柳晏和,將將二十三歲的年紀,便金榜題名,殿前應試,無疑是人中龍鳳。
趙琰和眾考官便依次提問,柳晏和神色自若,胸有丘壑,出口成章,於家國之事、時下新政上,皆言之有物、見解獨到。便是趙琰這位天子和那些見慣才子大儒的考官,皆止不住出言稱讚一二。
這青年的瀟灑笑意,落拓大方,落在霍承煜眼裡,便是心頭的一陣刺痛。生得好顏色,胸中有乾坤,寒窗苦讀,蟾宮折桂,這是世間人皆嚮往的實現抱負的康莊大道。將來若無意外,便可平步青雲,仕途坦蕩。而他,便是去戰場一展抱負都無法實現,隻能困在這方寸之地,為君王去做些青天白日裡見不得人之事。
霍承煜的目光,不禁在柳晏和身上多停留了好一會兒,直到柳晏和應答完畢,二人目光交彙。柳晏和亦望向天子身側這著一襲黑色鎏金蟒袍的英俊青年,但見他眸光冷峻,負手而立,身型高大挺拔,宛若蒼鬆翠柏。
隻此人一雙漆黑眸子,望向他時卻是迎麵而來的威壓之感,讓他不禁生出幾分寒意和畏懼。觀此人衣著、年紀和所站位置,當即便意識到,此人應是監察院提督霍承煜。
待所有人皆應答完畢,狀元、榜眼、探花便一一誕生,狀元、榜眼二人皆是四十餘歲的中年人,多年寒窗終得償所願,探花則花落柳晏和,年輕俊美,才學文采比之前輩亦毫不遜色。實則三人才學不相上下,不過是前兩人年長許多,柳晏和才屈居探花之位,但也恰恰應了那“自古探花多美男”的約定俗成的規矩。
“阿煜,柳晏和柳探花,你怎麼看?”待眾人皆依此離場,趙琰望向身側的霍承煜,便笑著問道。柳晏和這般青年才俊,無疑是大齊之幸事。
“才華斐然,胸有丘壑,且如今正值青春韶華,無疑是個可造之材,”霍承煜緩緩道,“隻是……”
“隻是什麼?”趙琰便問道,許多事上,趙琰都想聽聽他的意見。
“隻是身為男子,生得太美,不一定是件益事。”霍承煜頓了頓,便道,眸光裡似含著一絲冷意。
“哦?”趙琰不想他要說的便是這個,他甚至不相信這話會從霍承煜嘴裡說出來,隻因霍承煜平日裡對與己無關之人從不會多瞧一眼,亦不會評價他人樣貌,何況還是男人的樣貌,“你呀……”
殿試過後,便是狀元、榜眼、探花策馬遊街。霍承煜有意吩咐府上內侍將三甲名單和遊街時日告知了葉蓁蓁。
他允了她出府的權利,便很想知曉,她會不會親臨現場。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她會不會親眼見識一下,柳探花策馬遊街的風姿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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