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夫人今日後悔了嗎 第九十三章 反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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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轉
他雖熟識水性,但海麵之下暗流湧動,他奮力向著岸邊遊去,卻被迫隨著浪潮的起伏緩慢前進。海岸線看似就在不遠處,可遊了許久卻還未抵達。
身後已有數人追了上來,自都是阿全的手下。眼見他們離得越來越近,他隻能再加快速度,奈何用力遊動之下引發了身體的舊傷,他隻覺胸口陣陣悶痛,隨著浪潮的翻湧就要暈厥過去。
海岸近在眼前,身後之人的手卻已然伸了過來,一人摁住他肩膀,一人拉住他腿部,他再難以掙紮,脫力暈厥過去……
腦海中無數過往畫麵閃現,零碎的片段終於連成了完整的回憶。過往一切,終於開始由前至後、相互關聯著漸漸湧入腦海……
記起來了,都記起來了。他是誰,北疆的一切,霍家的一切,那年抄家淨身,而後一步步自普通內侍爬上監察院提督之位,都記起來了。
自還有,同她陰差陽錯被指婚,相知相愛,兩相執手的點點滴滴……每每爭吵過後,又再次相擁。雁門關的戰場上,風刀霜劍,他奮力搏殺,拚死抗敵,她於後方有條不紊地救治傷病,都記起來了……
可再睜開眼時,映入眼底的不是心心念唸的她,而是那刀疤臉的漢子麵目猙獰,望向他的眸光中含著怒意,“小子,還想跑?你怕是活得不耐煩了!”他一麵怒斥著,一麵擡起腳重重踢在他身上。
排山倒海般的悶痛感霎時自胸腹間傳來,五臟六腑牽扯在一起,他止不住嘔吐起來。
“老大,此人是要交給羯王那頭的,可不能傷及性命啊!”一名手下上前,低聲提醒道。
“就踢這麼幾下,哪那麼容易死了?”阿全斜睨了他一眼,眸光發冷,便擡起腳又要踢踹過去。
不想霍承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已然撐起身來,襯他踢踹過來之時飛速避開,一把奪過他手下所持的弓弩,頃刻間,利刃便向著他的方向射出。
“啊……”阿全腿部已然中了一箭,鑽心的疼痛侵襲,不得不半跪下來。
而霍承煜素來騎射一絕,適才若非閃身避過,已然射中他心口直取性命。
“快給我上!抓住他!”眼見霍承煜手持弓弩,又要向著甲板邊緣逃去,阿全便立即命令手下眾人上前活捉他。
一波人便上前追趕,另一波人卻立在原地,顯然不為所動。
“快去呀!愣著乾什麼?!”阿全急了,立時抽出彎刀,抹斷其中一人脖頸,鮮血霎時噴濺開來,“再不行動,這就是下場!”
霍承煜抄起弓弩,黑白分明的雙眸,在這夜幕之下猶如暗夜星辰,他目光冷峻而沉凝,弩箭接連射出,便無人可近其身。
在阿全的逼迫下,有幾人已然握著手銃,對準了霍承煜。因此番要留他性命,阿全及其手下,此前便一直未使用火銃,因此物一出,便很容易弄出人命。一人握著手銃向著霍承煜的方向射出,因要留他性命,便避開了要害。
霍承煜閃身避過手銃攻擊,腿上卻又中了一箭,劇烈的疼痛襲來,他終於再支撐不住栽倒在地。實則被捕到現在,他不過是強撐,適纔在海中奮力遊了許久,又被阿全狠踹一腳,他眼下胸口撕扯著疼痛欲裂,頭暈目眩間終於倒下。
“你這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阿全向著他的方向行來,一把揪住他一頭青絲,知不能傷他性命,便又抄起巴掌就要拍在他臉上。
霍承煜感受到巴掌即將落下,闔上眼,麵上卻冇有火辣辣的疼痛感,反是幾滴溫熱的液體滴在他麵容上。是血!
再睜開眼,方見阿全身子已被一柄鋒利的彎刀洞穿,他雙眸圓睜著,轉過頭,猶帶著難以置信,“阿塔莉……你……為何……”
雪肌碧眼、眉目深邃的美貌女子望向他,唇角隻勾起一抹冷笑,“我說過,我不想同羯人合作。”
“可我……待你不薄……”阿全眸光漸漸暗淡下來,其間含著淒然和悔恨,萬萬冇想到,會死於枕邊人之手。
“但你給不了我想要的!你能做到的,我自己便能做到!”女人嫵媚的麵容上,嘴角勾起一抹自信,擡眸望向眼前眾人,一頭捲曲的棕色長髮在海風中飄動。
“老大,我們今後唯您馬首是瞻!”一眾手下便在她身前單膝跪地,對其俯首稱臣。
適才止步不前的,便是已然被她收服之人。因在這海上,冇有大齊所謂的男尊女卑,三從四德,不論男女,能者即可稱王。
霍承煜終於支撐不住暈厥過去。再醒來時,身上所著衣物已與此前不同,似由麻織成,質地粗糙。稍一活動,額角、胸口和腿上便接連傳來痛意,一股奇異的藥味湧入鼻腔,原來這幾處皆被人上過藥了。
一陣羞慚和恐懼感霎時湧入四肢百骸,腹中牽扯著又要作嘔。他如今什麼都記起來了,便再顧不得什麼,下意識便要再逃,眼下隻想立即與葉蓁蓁重逢,他們錯過的、失去的時光已然太多。
“你全身上下,大傷小傷無數,亂動什麼?”女人高亢而清脆的聲音傳來。
霍承煜便見那喚作“阿塔莉”的外邦女子推門而入,端著吃食進來了。
“他不是你丈夫麼?為何殺他?”霍承煜眸光冷冽,下意識向著遠離她的方向作防禦狀。原來他此前全然想錯了,阿全不過是個有勇無謀之人,這阿塔莉纔是這幫海盜的首腦。隻她一介女流,又是如何……
“丈夫?真是可笑!”女人碧藍眼眸中含著冷意,笑容輕蔑,“他已是我第三個男人了,我對他全無感情,哪算得什麼丈夫?”
霍承煜細細凝望著她,便覺這女子身上有故事,而今他便也深切意識到,這海上與大齊境內,全然兩處天地。這裡冇有所謂的規則。
“在這海上,誰強誰便能稱王稱霸,”女人在他榻邊坐下,斜斜倚靠在他身側,“我的每個男人都是這海上之王,誰功夫高強,殺死了上一任,便是新王,我隻能被迫同他一起生活。”
“我如今受夠了,他們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不靠功夫,靠腦子也可以。”女人繼續道,又向他身畔靠近幾分。
霍承煜趕緊向著遠離她的方向挪動身子。這女人纔是個狠角色,他到底是掉以輕心了,可眼下後悔無益。
“你既不願同羯人合作,又殺了阿全,我於你而言便無任何用處了。但我是聖人親封的安定侯,你若放我回去,我定報你救命之恩!”霍承煜沉聲道,眼下身子虛弱,逃跑自是艱難,不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你準備……如何報恩?”女子凝眸望向他,碧藍雙眸,宛若碧波盪漾的海麵,她隨手撩動頸側的捲曲長髮,眼波流轉間,極是嫵媚,“我救你一命,給你用藥治傷,可不是為了放走你的。”
“那你當如何?!”霍承煜急了,黑白分明的眸子似含著刀劍。
女子瞧見了他漆黑雙眸中的冷冽和恨意,分明昨日落水前,他都未曾流露這般眼神,“有點兒意思!”她暗道,轉而便伸手撫上他下巴,勾唇一笑道,“你陪我睡上一覺,我再考慮考慮。”
她雙唇豐潤,似天然塗抹著唇脂一般,這便向他靠近過來。她此前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子,他隱忍不發,智勇雙全,膽大心細,還生得好顏色。
“不知廉恥!我已有妻子……”他強撐著起身,便向著艙門的方向奮力逃去。可門已被鎖得嚴絲合縫,門外亦有人守著。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絕望。
“廉恥是什麼東西?”身後傳來女子的聲音,“你們大齊人,儘愛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胸口的悶痛再次襲來,胃間翻湧著,身上舊傷亦牽扯著疼痛。他便又支撐不住跪伏在地上。
“上床躺著吧!都這樣了,跑什麼跑?”阿塔莉無奈道,“你先養傷吧,隻放你走,憑什麼?”
卻說這邊
葉蓁蓁自那日醒來後,不哭不鬨,每日照常進食、睡覺,甚至還在繼續教授那些漁家女識字、說官話、織布裁衣。
為答謝這幾位女子的相救之恩,她覺著自己應當教授她們更多,故而不可頹喪、消沉。
可誰都瞧得出來,她眼裡的光芒消失了,雖每日按部就班地做著每一件事,卻似失了神魂一般。
泉州監察院分事處已然獲知了安定侯霍承煜被海盜綁走的訊息,已與巡檢司聯合,番子和水兵一齊出動,出海搜尋霍承煜蹤跡。東南沿海一地,海盜素來神出鬼冇,要尋到他,便得先尋到這喚作“阿全”的海盜頭目的藏身之處。
可汪洋大海,毫無邊際,如何去尋?葉蓁蓁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絕望,這絕望,甚至更甚於曾經霍承煜瀕死之時。
因性命垂危之際,尚有名醫藥石可救,她亦可貼身照顧、陪伴。但如今他被綁走,杳無音訊,生死未卜,她便是想做些什麼,都無處下手。
“煜哥兒……紹桓……”入夜,她總在低聲喚著他,可於一片黑暗中驚醒著睜開眼時,身畔卻空無一人。
胸口是一片窒息般的悶痛,鼻腔酸澀,卻落不下淚來……他所經受的,是比她此刻更甚百倍的煎熬吧?她知他胸口有舊傷,亦有心疾,若那綁走他之人對他欲行不軌,後果不堪設想……
可她什麼也做不了。如今遠在京城的監察院提督霍滿已然得知霍承煜被綁的訊息,追悔莫及之下自向泉州分事處下令,命番子日日貼身護衛葉蓁蓁周全,自也不許她再以身犯險。
可番子和水兵出海已幾日了,仍未帶回霍承煜的半點音訊,她如何坐得住?可再慌亂、焦急、恐懼,她知道自己眼下,不能發瘋、自亂陣腳。
眼下霍承煜被綁走好幾日了,對方仍未放出訊息索要任何,說明不是衝著錢財來的,甚至也不為向大齊提出條件,以安定侯性命換取地盤。
那麼,究竟是為了什麼?聰慧如她,心下已然猜到另一種可能,便是海盜與羯人已然勾結,向羯方獻出安定侯,換取兩相聯合的機會,而後羯人自北,海盜自南,一同向大齊發起進攻。
這猜測令她不寒而栗,她再按捺不住,提筆,寫信,便要去往監察院泉州分事處所在地。她要從這裡寄封信到京城,言明自己的猜想,儘管她知曉,自己能想到的,遠在京城的霍滿和聖人不會想不到。
這幾日,若葉、青菱、蒹葭和采蘋都極是關切她,擔憂她夜間難以入眠,便都來了客棧陪她過夜,同她說話解悶。隻她幾人發現,不論同她說什麼,她雖輕聲迴應著,雙眸卻暗淡無光,且不時失神地凝望著窗外。
門外監察院番子隨時守著,這日見她正要推門外出,便問道:“夫人這是要去哪兒?”因監察院霍提督吩咐過,隨身護衛夫人周全,眼下外頭情況不明,最好不要外出走動。
“我有一封信,要寄往京城監察院。”葉蓁蓁淡淡道。
“夫人給我,我去寄,不必您親自跑一趟。”番子又道。
葉蓁蓁無奈,便將信件遞到他手裡,“屋裡悶得慌,我總要出去走走吧,不然侯爺還未回來,我先失心瘋了。”
番子思忖片刻,便讓她出門了,一行人隨身跟著她。
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又到了海岸邊。她也不知自己為何又走到了這裡,或許是想著每日來走走,他便回來了,又或許猝不及防間就會出現在她身畔一般。
海浪拍打著海岸,層層疊疊,她極目眺望遠方海天相接處。天地之廣,**凡胎實在渺小……
“煜哥兒……你到底在哪裡?你回來吧……”她終於止不住,眼角滑落一滴淚,晶瑩剔透。而後劇烈地抽噎起來,淚如雨下,直至渾身顫抖。
若葉幾人怕她出事,仍在她身後跟隨著。青菱想上前勸慰她,卻被若葉拉住,“夫人眼下哭出來了,或許是好事,情緒總該發泄出來的。”她溫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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