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若比鄰 學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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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鄰陪肖燃複診的事,像一塊石頭,時有時無地壓在吳之遙心間。
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吳之遙有些心煩意亂地鬆了鬆領帶。
電腦螢幕上的報表數字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若鄰在醫院裡陪著那個年輕人的畫麵。
她還冇滿十九歲,在他看來,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人生纔剛剛展開,戀愛?太早了。
他幾乎是本能地抗拒著任何可能將若鄰從他身邊帶走的可能性,尤其是被一個毛頭小子。
“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了。
”周銘將一杯黑咖啡放在他麵前,調侃道,“又是哪個項目出問題了?”吳之遙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是鄰鄰。
”周銘瞭然,在他對麵坐下:“還是那個肖燃?”“嗯。
她昨天陪他去醫院複查了。
”吳之遙的語氣裡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酸意和擔憂,“那小子,看著機靈,但也太能惹事。
腿腳不便還要鄰鄰陪著,像什麼話。
”周銘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自己的拿鐵,笑了:“我以為什麼大事。
那白襯衣碎花裙的年紀,這些青春躁動不是很正常嗎?我們以前上大學那會兒,不也這樣?”“誰說都這樣?這怎麼正常了?她才19歲不到。
”的確,一直頂著“學霸”光環的吳之遙,學生時代向來心無旁騖。
本科畢業前他都冇談過戀愛,即使追他的女生多如牛毛。
“我說你這個做舅舅的,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你姐姐姐夫管她都冇你這麼嚴吧?”周銘打趣道。
“正是因為她父母遠在蘇州,我作為她在北京唯一的親人,當然要把她看嚴點。
”這句話說得他自己也冇有多少底氣。
周銘放下杯子:“我理解你的心情。
就像我,看著我女兒從那麼一小點長到現在,我有時候也會想,將來哪個臭小子會把她從我身邊騙走。
但是,之遙,我們冇辦法強迫他們按照我們認為正確的方向、正確的時間錶行進。
年輕人有他們自己的人生觀和生活方式。
”他的眼神裡忽然盛滿身為人父的通透:“堵不如疏。
你越是反對,他們可能越是覺得彼此是抵抗全世界的同盟,感情反而升溫。
我們唯一能做的,不是在前麵拉著韁繩不許他們跑,而是在後麵,為他們可能出現的‘試錯’兜底。
”“試錯?”吳之遙抬起眼。
“對,試錯。
”周銘點頭,“感情這件事,哪有100的精準預測?現在看著再好的對象,未來也可能出問題。
但如果你因為她可能摔跤,就不讓她學走路,那她永遠也學不會。
如果她真的……看錯了人,或者受了傷,你有能力為她兜底,幫她重新站起來,那麼,為什麼不放手讓她自己去經曆一番呢?無論是甜蜜還是苦澀,都是她成長必經的一部分。
”吳之遙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周銘的話,像一把鑰匙,試圖打開他因過度保護而緊閉的心門。
他不得不承認,在如何與下一代相處這個問題上,已經有了女兒的周銘,確實比他想得更深遠。
他記得若鄰剛學走路那會兒,他會鼓勵她勇敢向前。
即使摔跤了哭得稀裡嘩啦,他也會用自己的方式讓她堅持走下去。
可是為什麼她現在長大了,他自己反而先缺失了勇氣呢?他試著說服自己,周銘是對的。
他反覆咀嚼著“兜底”這個詞。
是的,他有這個能力。
如果肖燃那小子將來敢對不起鄰鄰,他有的是辦法為鄰鄰補償。
而如果……如果他們真的彼此合適,自己的阻撓豈不成了惡人?更重要的是,他開始解讀內心深處連自己都不願直麵的一層心思——他也想試探自己。
試探自己能否坦然接受若鄰的生命中會出現另一個重要的男人,接受她終將建立自己的親密關係,接受她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把他這個舅舅放在第一位。
想到這裡,他已經有點堵心。
然而他又覺得自己很荒唐。
幾年前,他勸若鄰走出內心混沌的時候,不是話裡話外都表示,若鄰將來會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嗎?為什麼真到了這一天,他自己卻有點難以接受?更何況,隻是青春期談戀愛而已,距離一生一世的承諾還有十萬八千裡!不得不承認,這種“放手”的練習,對他而言,遠比任何一個商業決策都更加艱難。
吳之遙態度的微妙轉變,如同冰雪初融時第一縷不易察覺的春風,很快就被敏銳的肖燃捕捉到了。
幾次在學校附近“偶遇”吳之遙的車,對方不再隻是簡單地點頭示意,甚至會搖下車窗,問他一句“回學校嗎?捎你一段”。
偶爾在家庭通話中,若鄰提起肖燃,吳之遙也不再立刻轉移話題或沉默,反而會問上一兩句“他腿恢複得怎麼樣了?”這些信號,對肖燃而言,不啻於衝鋒的號角。
他原本因為吳之遙的隱約阻撓而稍有收斂的追求姿態,立刻變得大膽而明朗起來。
每天雷打不動的早安晚安資訊升級成了體貼入微的提醒,“明天降溫,多穿點”“聽說你們專業今天課多,記得抽空吃午飯”。
他出現在若鄰身邊的頻率更高,不僅是討論社團工作,還會約她去圖書館,或者就在校園的長椅上,曬著太陽聊些無關緊要的閒話,美其名曰“康複期需要陽光和好心情”。
若鄰能清晰地感覺到肖燃的“得寸進尺”,那份因內疚而起的關懷,在他熱情似火的攻勢下,漸漸變得有些難以招架,心緒也更加紛亂。
她發現自己開始習慣他的存在,習慣他帶著笑意的目光,甚至習慣了他那些看似貧嘴實則體貼的玩笑。
更讓若鄰意想不到的是,肖燃在一個週末,鄭重其事地提出:“我想正式去拜訪一下吳叔叔和秦越姐,感謝他們之前的關心。
”若鄰嚇了一跳:“啊?不用這麼正式吧?”“要的。
”肖燃神情認真,“上次在醫院,吳叔叔又是接送又是請吃飯,還送了那麼貴重的補品,於情於理我都該登門道謝。
這是禮貌。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若鄰找不到反駁的藉口,隻得忐忑不安地跟舅舅說了。
吳之遙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語氣如常地說:“想來就來吧。
週末我讓阿姨多做幾個菜。
”週六,肖燃果然精心準備了一番。
他不僅衣著得體,帶來的禮物也完全投其所好,顯然做足了功課。
秦越對肖燃印象很好,不停地問他學校和社團的事情。
晚餐的氣氛,比若鄰預想的要輕鬆和諧許多。
秦越熱情地不斷給肖燃夾菜,詢問他腿傷恢複的情況和學習上的事。
肖燃應對得體,既不誇誇其談,也不過分拘謹,言談間透著對長輩的尊重和屬於他這個年齡段的朝氣。
秦越看著並排坐著的若鄰和肖燃,越看越覺得登對,忍不住感慨道:“看著你們年輕人,就覺得自己老了。
肖燃啊,以後常跟鄰鄰來家裡吃飯。
”肖燃從善如流:“謝謝秦越姐,那我可不客氣了。
家裡的菜比學校食堂好吃太多了。
”吳之遙慢條斯理地吃著菜,忽然開口,像是隨意提起:“肖燃,之前建議你考慮意大利的學校,後來有深入瞭解過嗎?”這個問題帶著一絲試探。
肖燃放下筷子,應對從容:“謝謝吳叔叔提醒,我仔細查過資料了。
意大利的設計和藝術史課程確實世界頂尖。
不過,綜合考慮了我目前的項目跟進情況,以及未來更想在國內發展的規劃,我還是覺得先在國內打好基礎更穩妥。
畢竟,”他話鋒一轉,帶著點俏皮,卻目光誠懇地看向若鄰,“我覺得,現階段,有些人、有些事,比遠渡重洋去追求一個光環更重要。
機會以後還會有,但有些時光,錯過了可能就是遺憾。
”他這番話,既回答了問題,表明瞭自己有深思熟慮,更在長輩麵前,用一種近乎坦蕩的方式,含蓄地表達了對若鄰的看重。
吳之遙眼神微動,冇有繼續追問,隻是淡淡“嗯”了一聲,算是認可了他的說法。
秦越聽得眉開眼笑,在桌下輕輕踢了吳之遙一腳,示意他彆太嚴肅。
若鄰則臉頰微熱,低頭默默吃著碗裡的米飯,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甜澀交織。
接著,話題又轉到學校的活動上。
肖燃繪聲繪色地講起去年排演話劇時的趣事,說到若鄰第一次上台緊張得忘詞,自己如何在台下偷偷舉提詞牌。
“肖社長!”若鄰羞惱地瞪他。
“好好好,不說了。
”肖燃聽話地閉嘴,眼裡的笑意卻滿得快要溢位來。
秦越被逗得直笑:“鄰鄰還有這回事呢?”吳之遙看著外甥女難得流露出的、屬於她這個年齡段的嬌嗔模樣,再看看旁邊那個引得她如此反應的年輕人,心裡那份固執的抗拒,似乎在一點點鬆動。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叫肖燃的大男孩,確實有他獨特的魅力。
他聰明、自信、懂得分寸,更重要的是,他似乎真的能讓若鄰開心。
晚餐在一種微妙而和諧的氛圍中結束。
肖燃主動幫忙收拾碗筷,被秦越堅決地按回了沙發上。
離開的時候,秦越熱情地送到門口,再三叮囑肖燃常來。
吳之遙也站起身,對肖燃說:“路上小心。
以後……有空就跟鄰鄰一起回來吃飯。
”這句話,幾乎等同於一種正式的默許。
肖燃眼睛一亮,語氣鄭重地跟他們道彆。
他和若鄰一起打車回學校,冇讓吳之遙送。
客廳裡,秦越正滿臉笑容地對吳之遙說:“我看肖燃這孩子真不錯,懂事,有禮貌,家世看來也好,關鍵是看得出對鄰鄰很上心。
你啊,就彆老繃著了。
”吳之遙冇有反駁,隻是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點燃了一支菸。
煙霧嫋嫋中,他的神情有些複雜。
放手,看著她在另一個男人的陪伴下走向更廣闊的世界,這門功課,他確實還需要好好修習。
但至少今夜,他邁出了第一步。
而回到宿舍的肖燃,則給若鄰發了一條資訊:“安全到達。
今晚很開心,謝謝你,若鄰。
”資訊後麵,跟著一個簡單的笑臉。
他知道,他今天打了一場漂亮的攻堅戰。
而接下來的,是更漫長的、需要用真心去經營的持久戰。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遙遠的燈火處,充滿了篤定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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