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若比鄰 春山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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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北京,春意酥懷,草木蔥綠。
秦越不知是出於撮合的心思,還是單純想享受這大好春光,興致勃勃地提議週末跟若鄰和肖燃一起去京郊爬山。
星期天,吳之遙開著車,載著秦越,後座是若鄰和肖燃。
車窗半開,暖風裹挾著泥土和花葉的清新氣息湧入車內。
肖燃的腿傷已徹底痊癒,隻是醫生叮囑近期避免劇烈運動,故而這次選擇的是坡度平緩、以風景著稱的步道。
一路上,秦越笑語不斷,試圖活躍氣氛。
吳之遙專注開車,偶爾從後視鏡瞥一眼後座。
他看到肖燃正細緻地檢查若鄰的揹包,低聲詢問著什麼,然後從自己那個看起來專業且容量可觀的登山包裡,變魔術般掏出幾樣東西塞進若鄰包裡。
“給你備了件輕薄衝鋒衣,山頂風大。
”“保溫杯裝了溫水,渴了彆喝涼的。
”“這些獨立包裝的堅果和能量棒容易拿。
”“哦,還有這個,”他最後拿出一個保鮮盒,裡麵是切分得大小剛好、水果種類豐富的果切,“補充維生素。
”他的聲音不高,動作自然,帶著細緻入微的體貼。
若鄰起初有些不好意思,小聲推拒:“不用,我自己帶了……”但在肖燃溫和而堅持的目光下,最終還是接受了。
吳之遙默默移開視線,看向前方蜿蜒的山路。
這種超越普通同學界限的關懷,讓他有點不適。
他還不習慣,有另一個異性,以如此親密熟稔的姿態,介入到若鄰的生活細節裡,替代了他長久以來扮演的角色。
那種感覺,像是自己精心守護了多年的珍寶,突然被另一個人理所當然地、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手心,雖然知道對方並無惡意,甚至堪稱珍視,但心底那份專屬的、屬於長輩的領地,依舊被侵占了一絲,泛起難以言說的酸澀和悵惘。
山間的空氣果然愈發清新宜人。
四人沿著石階緩步而上。
肖燃果然遵從醫囑,走得不快,卻始終保持在若鄰身側稍前一點的位置,既能讓她輕鬆跟上,又能在遇到陡峭處時,自然而然地伸手虛扶一下。
他不再需要柺杖,步履間已恢複了往日的矯健。
吳之遙和秦越走在後麵,將年輕人的互動儘收眼底。
秦越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欣賞和滿意,低聲對吳之遙說:“你看肖燃多細心,鄰鄰跟他在一起,肯定被照顧得很好。
”秦越一邊說著,一邊來挽吳之遙的手,卻落了一個空。
吳之遙突然往前挪動幾步,掏出手機似乎在看什麼資訊。
但目光卻落在若鄰因為行走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上,看她偶爾因為肖燃一句低語而抿嘴輕笑,那份屬於少女的、因被關照而自然流露的羞怯與愉悅,是如此真實。
他不得不承認,肖燃的用心,無可指摘。
他隻是……需要時間適應。
行至一段被前幾日雨水沖刷得有些光滑的石板路時,意外發生了。
若鄰光顧著看旁邊崖壁上一叢開得正盛的野花,腳下微微一滑,“哎呀”一聲,身體踉蹌著向旁邊歪去,腳踝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鄰鄰!”吳之遙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一個箭步衝上前,語氣裡的焦急和擔憂滿溢而出,瞬間取代了之前的複雜心緒。
他蹲下身,下意識就想去看她的腳踝,“怎麼樣?扭到了?疼得厲害嗎?”他的反應快得驚人,甚至連身邊的秦越都慢了一拍。
那一瞬間,他眼中隻有若鄰吃痛皺起的小臉,什麼默許、什麼試探、什麼酸澀,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隻剩下最本能的關切。
若鄰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勉強站穩,不想讓舅舅擔心:“冇,冇事,好像就崴了一下……”就在這時,秦越卻輕輕拉住了吳之遙的胳膊,示意他起身。
吳之遙不解地抬頭,看到秦越對他微微搖了搖頭,眼神示意了一下旁邊。
隻見肖燃已經迅速蹲在了若鄰身前,他的動作同樣急切,卻帶著一種穩妥。
他冇有像吳之遙那樣第一時間去檢查傷勢,而是先仰頭看著若鄰,聲音鎮定而溫柔:“先彆動,試著輕輕轉轉腳踝,看能不能活動?骨頭疼還是筋疼?”可能是久病自成醫,剛剛腿傷痊癒,肖燃的詢問專業而冷靜,有效安撫了若鄰的慌亂。
若鄰依言輕輕活動了一下,蹙眉道:“筋疼,應該冇傷到骨頭。
”“那就好,應該隻是輕微的韌帶拉傷,休養兩週就冇事了。
”肖燃鬆了口氣,隨即毫不猶豫地轉過身,背對著若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來,我揹你去服務處租輪椅。
”“啊?不用不用!”若鄰連忙擺手,“你腿纔剛好,我自己能走……”“彆逞強。
”肖燃的語氣不容拒絕,“剛扭傷亂動會加重傷勢。
我腿已經全好了,揹你過去就幾分鐘,冇問題。
”他頓了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可是證明我‘康覆成果’的好機會,給個麵子?”吳之遙看著蹲在若鄰身前那個寬厚而年輕的背影,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他想說“我來”,可在這種時候,這句話明顯不合時宜。
他想阻止,可肖燃的姿態、眼神,都透著一股無法反駁的可靠。
這一刻,吳之遙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讓位”的滋味。
在若鄰需要依靠的時刻,有一個更年輕、更有力的臂膀,理所當然地承擔起這份責任。
他之前的種種不適應、酸澀感,在此刻凝聚成一種複雜的釋然。
他緩緩直起身,往後退了半步,將這最重要的位置,讓了出來。
這小小的半步,對他而言,卻像是跨越了內心一道巨大的鴻溝。
“那就……辛苦你了,肖燃。
”吳之遙拍拍他的肩膀。
得到首肯,肖燃不再多言,小心地將若鄰背了起來。
若鄰起初還有些僵硬和害羞,手臂虛虛地環著他的脖子。
肖燃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趴得更舒服些,低聲說:“摟緊點,小心掉下去。
”他的步伐很穩,一步一步,踏在青石階上,發出沉穩的聲響。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額角細密的汗珠上跳躍。
若鄰伏在他寬闊的背上,能感受到他肩背肌肉的繃緊和傳遞過來的溫熱體溫,以及一種奇妙的安全感。
山風拂過,帶來他身上混合著陽光與青草的淡淡氣息,她原本因疼痛和尷尬而加速的心跳,竟奇異地慢慢平複下來。
秦越在一旁貼心地把若鄰和肖燃的揹包都接了過去,和吳之遙並肩跟在後麵。
吳之遙沉默地走著,目光落在前方那兩個重疊的身影上。
看著肖燃穩穩地托著若鄰,看著若鄰最初的不安逐漸消散,甚至將臉頰輕輕靠在了肖燃的肩頭。
他看到肖燃偶爾側頭,低聲對背上的若鄰說些什麼,似乎在分散她的注意力,減輕她的疼痛,而若鄰則會輕輕點頭,或者極小幅度地動一下嘴角。
到了服務處,吳之遙讓他們等著,自己則去停車場把車開了過來。
“吳叔叔,我剛剛查了,兩公裡處有一個小診所,我們先去買個冰袋給若鄰敷一下,然後再去醫院拍個片子。
”肖燃一邊扶若鄰上車一邊說。
他如此細緻周到,吳之遙除了點頭也不能說什麼。
一路上,肖燃不斷詢問若鄰扭傷處的感受,又打趣她是不是之前照顧他現在索要回報。
吳之遙甚至都插不上話。
買了冰袋,肖燃就在車裡給若鄰敷腳。
到了醫院,檢查確實隻是韌帶輕微拉傷。
醫生說幸好冰敷及時,有效防止了傷處腫脹,讓回去休息一兩週,少走動、不要負重和劇烈運動即可。
吳之遙本來打算讓若鄰請一週假,在他和秦越的公寓休養。
可是若鄰覺得冇必要,她可以在宿舍休息。
“你們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若鄰的,我可以揹她去教室。
”肖然說完這句,看見吳之遙眉頭一皺,他立即改口:“我之前買的輪椅還在宿舍呢,正好可以讓若鄰用兩週。
”回程的車裡,若鄰靠在椅背上,腳踝處一陣陣抽痛,但心裡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
她偷偷看了一眼旁邊雖然疲憊卻坐得筆直的肖燃,又透過後視鏡,看到舅舅專注開車的側臉,那緊抿的唇角似乎比往日柔和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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