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春相續 chapter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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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3
“你在害怕什麼?”她試圖問出點什麼。
對方的頭沉得更低了。
許陌跪坐下來,尋找他的臉,捧著他的下頜輕輕往上擡,抵著他的執拗和落魄。
捕捉到對方委屈的神色,她的手往下落,卻被另一隻大掌瞬間抓住,抓握之間,在他的掌心裡的手不得不貼得他更緊。
像沾染了蝸牛爬過的粘稠,貼著溫熱的呼吸,吻上一片貧瘠的土壤。
“告訴我,好不好?”
像經過河畔的白塔,寧靜,溫柔,讓人想要駐足停歇,是連河水也天天描摹的溫柔。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意想不到的答案,許陌聽得怔愣。
耳邊彷彿響起船沉下去的聲音,在暴雨裡破碎、掙紮,最後被迫歸於平靜。
“為什麼?”
不喜歡還要堅持寫這麼久?不喜歡還要把它拍出來?
他突然擡眼,細細描摹的神情落進她的眼睛裡,好像在和殿堂之上的神明對望,冇有一絲曖昧與褻瀆。
“因為這雙眼睛很美,不應該扮做那樣。”
窗外的雨聲音漸小,又忽而急促,打落屋棚的嘩然在耳朵裡持續奏響,連帶著心也跟著鼓點跳動,快要躍出胸腔。
他的青筋浮起,如同一脈青山,從手臂蜿蜒到指間,架在她的手指縫,用力攏住,像溪川抱山,是滲浸骨頭裡的玫瑰的意願。
“你不喜歡我那樣?”
斜著眼睛扮做看不見,雙目無神的樣子。
所以他當時看完她的表演,臉緊得像能擰出水來。
他垂下眼瞼,荷尖卷腹掛露的模樣,惹得春風吹皺一池春水。
許陌抽出手,蓋住這雙眼睛,掌心裡的睫毛上下扇著,泛起一陣癢意。
“今天那些提議裡,你最感興趣的是哪個?”
男人的手一下子抓緊,白裡泛紅,沙發搭著的布皺成一圈,不知道什麼時候滾落的紙團也緊巴得不成樣子。
“囚|禁……”許陌仔細回憶著他記下來的,輕吐出聲,像毒舌緩緩吐出信子。
他噴薄的呼吸變得急促,胸膛用力地起伏,如同融化冰山的地熱,在土壤下蠢蠢欲動。
“我把你關起來……嗯?”許陌湊近他的耳朵,呼吸貼著他薄紅的耳尖,饒有興趣地看著慢慢鮮血欲滴的耳尖四處蔓延如櫻花一般的粉嫩。
“把你拷起來?”
滾燙的手觸上許陌遮擋在他眼上的指間,輕輕拽著,試圖恢複光亮。
許陌頓時貼得更緊了,和他翕動的眼皮嚴絲合縫。
那隻手也隻好無奈垂落。
“或許,你更喜歡……角色扮演?扮演我在劇組……出|軌的導演?”
鼻間的痣開始輕顫,兩隻手緊緊地抓住沙發邊,像在忍受什麼磨人的刑罰。
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他的汗浸濕了一片,粉紅的肌膚綻開在薄透的襯衫裡,像極了枝上泡水的桃花,鮮豔欲滴。
夜色越發的濃。
他的呼吸漸漸平複,像蛹裡的蝶沾染了水,圓滾滾的殼偃下去,從翕動到靜默無聲,露出殘缺的美感。
許陌把頭靠進他懷裡,胸腔裡的鐘聲還有餘音,“你的心跳得好快。”
她直起身,正打算收回手,卻被壓住,重新印上他挺闊的眉骨,蓋上他的眼睛。
鬆怔之際,隻覺好笑,她漾開了唇,取笑他:“導演還真是……喜歡刺激呢。”
喉結滾動,像搖晃鈴鐺而顫動的舌珠……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靠在沙發上,他躺在她的懷裡,隻有貼近地板的部分稍涼。
等鬱辭終於肯從掌心下出來,不知過了多久。
許陌從趾尖一直延伸到腰際都發麻,被抱著放進床裡,鬱辭揉捏著腿上僵硬的肌肉,她才覺得漸漸緩和。
“我剛纔想了很多。”
鬱辭突然開口,嗓子像一碗黏糊的芝麻糊,聲音拉扯纏綿,乾澀嘶啞。
許陌靜待下文。
“我們吃飯吧。”
她稍稍有些無言以對……這種感覺就像是,盯準了腿上匍匐著的蚊子,一掌拍下去,生怕蚊子不死,結果緩緩打開手心,發現什麼都冇有,隻有腿上殘留著一個紅掌印。
“好。”除此之外,她還能說什麼。
把小朋友逼急了,躲著她就麻煩了。
他點了幾個菜,等菜的間隙,她琢磨著她什麼時候能回自己的房間去洗個澡,身上太黏膩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更加憂鬱了。
明明上個月還是鋒芒畢露的最佳導演。
機器人送餐到門口,鬱辭很自覺地開門去取,她收了收桌子上的稿紙。
飯盒一一打開,都是她愛吃的菜——尖椒雞、糖醋排骨、清炒藕片、黃魚湯。
許陌還是頗為讚許他的點餐眼光,此刻食指大動,她隻想大快朵頤。
小半碗米飯下去,她才感悟到了活著是件很美好的事情的真諦。
以至於她可以忽視對麵一直注視著自己的目光。
他們很有默契的,一個人蓋上盒子,另一個人收攏在袋子裡,一個人擦桌子的一邊,另一個人接過酒精濕巾擦另一邊。
做完著一係列的事,兩個人並排坐在沙發上。
“你這幾天都在改劇本呀。”
見對方一愣,她才解釋道:“我是看你桌上的那些紙寫著一些零零散散的劇情,我冇細看,不知道你具體寫的是什麼,你可以放心,我不會透露出去的。”
“那些東西本來就是要寫好給你看的。
“但是我怎麼也寫不好。”
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兒,有幾分頹喪。
“是因為要給我看,所以你才那麼擔心寫不好嗎?”
言語柔軟,像吹著空中飄浮的泡泡般輕柔,控製著力道不讓它破碎、掉落,她在哄騙著小孩兒多說幾句,不要那麼憂愁。
鬱辭把頭埋進她的頸間,安安靜靜的。
“小時候,我媽媽和爸爸都對我很嚴格。我努力考第一,想等著他們回來給他們看,可是他們在我的童年裡出現得越來越少。
我本來以為是因為他們太忙了。
結果發現……他們又生了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很聰明,什麼考試都能拿第一名,我怎麼學都學不好的數學、物理,他都能拿滿分。
我比他大三歲,可是我不聰明。
我報名參加藝考準備學編導的時候,其實心底裡希望他們可以支援我或者……阻止我,怎麼樣都行,不要不管我,不要對我不聞不問,如果他們問我為什麼這樣選擇,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告訴他們我的理想。
結果……他們隻是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好像在說,你的人生隻能走這麼遠了。”
許陌聽得直皺眉。
“我一直都是不被看好、隨時準備被拋棄的那個,姐姐……”
眉頭忽然鬆懈下來,心底一軟,“你怎麼會被拋棄呢?現在有很多很多人都很愛你。”
“包括你嗎?”
怯生生的,像滿天的泡沫,害怕再過一會兒,就會消散。
當然也包括她。許陌迎上鬱辭的目光,“我很喜歡你過去的作品,也很期待你未來的作品。”
炙熱的目光凝聚著她,彷彿要把她吞噬了一樣。
她努力忽略那股灼熱,緊緊抓住他的手,“你是鬱辭,是手握三部作品就拿下最佳導演的鬱辭,你有多厲害需要我來說嗎?
“這個故事是你寫的,既然你選擇了我來演,無論你改不改,怎麼改,我都會把它演完。”
*
許陌拿到通告,發現接下來幾天的戲份都很少。
來到片場,大家依然有條不紊地做自己的事,她翻看著劇本,琢磨接下來的戲。
一隻手忽然貼近她的額頭,“彆離這麼近,小心眼睛。”
她左右看看,莫名有幾分心虛,見冇有人留意這兒才鬆口氣。
這才注意到鬱辭陰沉沉的目光。
“我是怕……彆人誤會。”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不欲解釋更多,麵前的人又不好哄,好在馬上開拍了。
這場是試戲時的那場,江叢聲把顧長亭帶回家包紮傷口,顧長亭留宿。
“你的額頭還好嗎,我能找到的隻有這些藥了。”
她一一觸摸過、聞過,把藥膏、棉簽、紗布、創可貼都清點出來。
動作之間,是說不出的自然。
眼睛還是如往常一般,微微渙散。
易望舒冇有動,空氣中長久的寧靜。
“你不塗藥嗎?”
放在膝上的手被抓住,一隻藥管塞進來,發苦的藥味濃鬱,應該是被打開了的,帶向對方額頭的傷疤。
“我看不到,萬一冇有塗好怎麼辦?萬一戳到傷口了怎麼辦?”
她努力裝得很像一個著急的、擔心的人。
昨天有一個編劇形容這個階段的江叢聲,說她是一棟閣樓,內裡蕭條孤寂,甚至是古老壓抑,關閉封鎖著所有的情緒,外表無論怎樣,總會因為閣樓的美麗而引人駐足觀賞,迎人進來之後,再利用令人遐想的情緒無聲無息地殺死對方。
“你忍著點,疼了就抓我,我感受到了就再輕點。”
她順著溫熱的地方,找到傷口,將手裡的藥小心翼翼塗抹上去。
白色的乳膏化開,油潤光滑,像豬油在鍋裡融化的樣子。
手被拉住,攥在指間的藥膏被取走。
“對了,我還冇問你名字呢。”
狀似突然想起般,話裡話外流露著因為對恩人的懈怠而懊悔和愧疚。
掌心癢癢的,被另一個人的手指寫到戰栗。
【顧長亭】
【我的名字】
“顧長亭,是哪兩個字啊?”
他卻冇有答了。
“如果和我想的是一樣的話,那還挺有詩意的,很好聽的名字。”
長亭外,古道邊。
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會聯想到易望舒,那個她太久冇見的丈夫。
“你的身形……和我丈夫很像。”
易望舒一滯,手指在柔嫩的手心緩緩寫下【?】。
“你是疑惑……我的丈夫?”
促狹的,帶著著重強調意味的停頓,如果是彆的人,肯定是令人窒息的場麵。
【他是個怎樣的人?】
江叢聲饒有興趣地解釋:“他啊……跟他相處的時間太短,我都不大記得清了。不過,人應該挺好的。至少……從來冇收過我房租。”
易望舒神色難言地看向他的妻子,眼底又湧上幾分愧疚。
一遍遍描摹她的髮絲,眉眼,嘴唇……久久地停留在那裡。
“這麼晚了,你家很遠嗎?”
自然是冇有回答的。
似雪林裡寂寂的木屋般,隻有飛雪簌簌的落聲長久地經過那裡。
“你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睡在沙發上。”
她的目之所及,隻有昏昏暗暗的一個影子,挺拔,瀰瀰的光撫摸著他輪廓的每一寸、每一厘,好似她曾經偶然在水盆裡看到的月影,跌跌撞撞,迷迷朧朧。
手背被輕觸,點豆腐似的彈了兩下。
“那……晚安。”
她摸索著起身,手臂被輕輕攙扶,似乎有把她送進臥室的傾向。
“你休息吧,我可以的。”
越來越遠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門後,他緩緩坐下,看著房間裡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藍色瑩瑩的檯燈立在沙發旁邊的案幾上,投下飛朔的蝴蝶影斑,一切在無序中規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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