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 chapter9
chapter9
沈星河曾經也放棄過很多東西,但從沒有一次是這樣——池玗在他眼裡看不到任何情緒,隻有一片死寂。
沈星河空洞地望著,彷彿無論池玗做什麼他都不會有絲毫反應。
“我不要這樣。”池玗啞著聲音開口,語氣帶上了懇求,“我不要這樣,沈星河……”
“可是我已經沒有什麼了。”沈星河又習慣性把自己蜷縮起來,頭垂著喃喃自語。
池玗上前想把他擁進懷裡,沈星河卻是一動不動盯著地麵。
意識到什麼,池玗顫抖著把動作換成了小心翼翼去撫摸他的頭發。
沈星河緩緩擡起頭,隻是突如其來的淚水把視線模糊,他沒看清眼前的人,隻聽到有人斷斷續續地叫他。他的感官在這一時刻似乎失靈,手擡不起來連製止的動作都無法完成。
“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池玗湊近把臉貼在沈星河耳邊,輕聲說,“如果你需要發怒或者趕我走,都可以。但是哥哥,再讓我一次……這次我想陪著你過去。”
沈星河其實並不抗拒他,池玗觸碰的時候完全能感覺到。他慢聲細語哄似的去擦掉沈星河臉上的淚,告訴他可以先休息。
沈星河無聲地看著他的方向,擡手又從池玗臉側劃過,他嘴巴一張一合地卻沒發出聲音,池玗試著去聽,雖然完全沒捕捉到什麼。
“……沈星河?”池玗小聲叫了句。
他明白這一切的根源,沈星河本就容易患得患失,他當初不顧一切闖進他的生命給了他最大的希望,而突然的消失足以毀掉這個早已瀕臨絕境的人。
“對不起。”池玗輕輕在他額角吻過,有些自嘲,卻更放不下,“我不要你絕望的身體,我要的,隻是你。”
他說得小聲,也知道沈星河現在聽不進去,這話說給自己就夠了。
等沈星河的呼吸平穩,池玗又守了一陣,確認真的沒問題後纔想起那碗一直沒吃成的麵。
這裡沒有冰箱,池玗懶得再去處理索性默默吃完了。
再擡起頭,窗外夜幕已深,一切好像已經安靜下來,連風都沒那麼放肆。
池玗去推開門,海邊一片漆黑,隻有遠處的燈塔忽明忽暗提供著唯一的光亮。耳邊潮水漲落,聲音麻木而沉重——沈星河就在這樣一個彷彿隨時可以消失的地方生活了四年多。
池玗脫力地蹲下想要喘口氣,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微弱近乎於無的振動聲,回頭一看,沈星河丟在桌上的手機亮起,來電顯示“廖姐”,池玗這纔想起來那是沈星河老闆。
池玗看著旁邊呼吸幾乎微弱的人,接起了電話。
“——喂?小沈你還好吧?”
池玗暫時鬆了口氣,卻又有些犯難,支吾道:“他……小沈他——”
“你是?”廖姐瞬間警覺起來,“讓小沈接電話,不然我報警了。”
“我是池玗,他朋友,真的。”池玗慌忙道。
廖姐還是將信將疑,“小沈他……哦哦,看到小渙發的訊息了,安全就好。”
她絮叨一陣,說是擔心沈星河出事,畢竟沈星河從不和任何人親近,接著又說:“你和他說一下,明天先不用來上班,他都好久不放假了,這次久一點,調整一下心情。”
池玗在旁連聲應下,怕吵醒沈星河趕緊走出門。沒忍住他又多問了句:“廖姐,他平時……人怎麼樣?”
廖姐立馬猜到他要問的,笑了下說:“你放心,他是小渙帶過來的人,我平時不會給他派什麼活,本來我隻是想讓他在店裡坐著,但小渙說,不好搞太特殊,就應他要求排了夜班。小沈人很好,從不惹事,你放心。”
頓了頓,她壓低聲音:“大概的事我知道些,但他平時不吭聲我不好問。你告訴他,難過了就先玩幾天,開心了再回來上班,哎,他就是太愛逞強,明明人都快撐不住了。”
又應下幾聲,確認對方隻是來通知放假之後池玗徹底放心。沈星河過得很糟糕,但幸好,他現在遇到的人不壞。
正要進門,池玗自己的手機又響了——陌生號碼,但他認得。
螢幕的熒光照得他半張臉慘白,他手指停在結束通話上良久,最後卻滑向接聽。
也是在接起的同一時間,房子另一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醉醺醺的聲音含糊不清地嚷嚷著什麼,池玗卻明顯聽到了個“楊樺”。
“池玗?”電話那邊的人開口了。
池玗瞥了眼顯示在通話的界麵,嘖一聲又結束通話,上前攔住跌撞過來的醉漢,“滾開。”
醉漢眼神渙散,定了定神纔看清黑暗裡的人,他腦袋嗡嗡作響,嘟囔著:“你誰?我找楊樺。”
池玗不想聽到這個名字,重複道:“滾。”
轉身一刹他迅速擒住對方搭上肩膀的手反擰過去,直到那醉漢咿咿呀呀亂叫,池玗一腳又踹過去,咬牙說:“彆煩他。”
醉漢趔趄地栽倒在地,隨後搖了搖頭盯著池玗那像看待垃圾的眼神,忽然笑了聲,“長得還行。哦,他喜歡你這樣的啊,怪不得老子每次喊他都不理,草,原來有男人了,還他媽裝清高!”
汙言穢語是池玗永遠不會用到沈星河身上的,沈星河整個人都是乾乾淨淨的,他當年告白都懷著珍重的新情,自然也聽不得這些。
他在昏暗中把男人打得說不出話來,那幾拳除了對這個男人的厭惡,還帶著今天所有的痛和幾分鐘之前那通電話的恨意。男人起初還能罵幾句,漸漸隻剩求饒。池玗抓著他領口把他拽起來,問:“多久了?”
“什……什麼?”
“我問你,騷擾他多久了?”
男人立馬說:“兩三週,我剛來,我真的剛來——嗷!彆打,彆打了……我這就走……”
池玗把他甩開,一聲不吭地進屋脫力癱倒在地。他看著自己止不住顫抖的雙手,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他隻希望沈星河現在睡得足夠熟,那些暴力,血腥與疼痛,他不希望沈星河知道半分。
黑暗中,池玗開啟手機刪掉了那十幾秒的通話記錄。
“有病。”他輕聲罵道。
他逃離那家療養院已經好幾個月,回國也快一週,池敘他們竟然才找來。池玗想不明白他們現在還圖什麼——明明,當初是他們親自把他送進去的。
他太累了,身體發冷,卻抵禦不了在這一瞬間排山倒海的疲憊。
再睜眼,池玗眼前是柔軟的被子,天光已經大亮。
沈星河在一邊等著熱水燒好,注意到池玗的動靜,他緩慢起身過去,說:“不是告訴你你生病了嗎?”
池玗遲鈍地摸了摸額頭,溫度正常,“之前你給的藥應該起效了。”
沈星河當然是不信那點藥,池玗以前身體不差,但一生病就要折騰很久,一包普通的感冒藥怎麼想都沒什麼用。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昨天——”
“沒事。”池玗第一想到的是沈星河會擔心昨天失控的樣子。既然沈星河不想讓他看到那些,他不去在意就是了,“昨天你很乖的。”
“……”沈星河麵板太白了,稍微紅一點就格外容易被發現,他索性轉過身,說:“來洗漱吧。雨提前停了,我今天不在家,你找時間走就好。”
走不走,還不是他說了算。
池玗嘟囔著,這才發現自己其實並沒睡在床上,他隻是上半身趴在床邊,下身癱坐在地,此時雙腿已經麻木。
他跌跌撞撞的動靜引來沈星河解釋:“我抱不動你。”
早上醒來時,沈星河頭痛欲裂,但冰冷的空氣迫使他清醒,他記得昨天發生的一切,不可能把這個人趕出去。
他的力氣恢複得很慢,光是把池玗從門邊挪到另一角的床上已經耗儘力氣。再者,他想著,如果池玗覺得不舒服,遲早會走的。
池玗並不多說什麼,想起晚上的事,趕緊說:“你老闆給你放假了——我剛好看到電話就接了,沒說其他的。”
“我知道。”沈星河兌好水,眼神一陣恍惚。
他實在不習慣被人照顧,可是沈之渙的行為是拒絕不了的,廖姐的寬容他也拒絕不了——因為有時候他會突然躺在床上感覺自己的四肢全部死去,隻有大腦留在原地,什麼也乾不了。到現在,他已經接受了太多彆人的好處,還不清的,那池玗這邊呢?
他回頭看了眼池玗,心裡矛盾至極。想讓池玗走,不想讓他攪進自己破敗不堪的生活,但也想他。沈星河最覺得自己應該消失的時候,看到那張寫滿歌詞摺痕累累的紙,又掙紮著爬起來,想著,萬一他還需要呢。
池玗留的東西很少,雖然他後來送過禮物,但那段時間是沈星河最逃避感情的階段,除了一片很久之前的書簽,他全部把它們放進了九曲街那邊的拆遷區——老房子說要拆,到一半卻又因為規劃問題停了,剛好停在他那一戶。
頂著“楊樺”的名字,沈星河慢慢地便不敢回去了,所以那些東西他拿不到,觸手可及的便是池玗那些音樂,於是耳機成了他現在生活裡最大的開銷。
“池玗。”沈星河輕輕喊他,池玗便立刻伸手接過毛巾。
隨後,沈星河問:“你想要什麼?”
沈星河現在無比清醒,甚至於讓池玗有些無所適從。
就著那個吻的餘韻,池玗說:“你。”
沈星河無聲吞嚥一道後退了半步,池玗在原地朝他伸出手,呼吸重重碾過,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懇求:“哥,看看我吧,求你了。”
這是沈星河第一次在如此清晰的光線下看到池玗那雙布滿傷痕的手。
池玗說:“我不是想嚇你,也不是想換你的同情。哥,這是我給出去的代價,也是我想告訴你的,疼痛不是枷鎖。”
他不會把過往慘烈地鋪展開來,但他可以依照沈星河更能接受的樣子講述。
“哥,我沒有那麼高高在上。一直以來,不也是我在追著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