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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 chapte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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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8

“所以你還是在國外逍遙了五年唄。”沈之渙坐在床邊的矮凳上,對著離他最遠的池玗翻了個白眼。

池玗死死盯著他的動作。雖然剛才被沈星河安撫下來,也不代表他現在可以和沈之渙和平相處,對於沈之渙的話,池玗也隻是冷聲道:“能不能滾。”

沈之渙轉身捂臉看向旁邊安靜的人,整套動作行雲流水,隨後便是誇張至極的語氣:“天呐他真的好凶,星河哥哥他是不是也這樣對你?不像我,永遠那麼溫柔。”

沈星河頓了頓,“你今天怎麼了?”

沈之渙眨著眼睛笑出來,坦然道:“逗你一下。好了,我們來和平地說會兒話。”

他迅速斂起笑意,對著池玗隱忍的神情說:“池玗,我今天心情好不找你麻煩,但你最好也彆來了。”他又在兩人之間掃視一圈,“如果你這回又打算消失個四五年,你大可不必再來壞其彆人的心情。”

站起身,沈之渙旁若無人地收拾起屋子裡一些壞掉的物件或撿走上次帶來的保質期短的食物。裝好一個口袋後他走到沈星河麵前彎下腰,輕聲說:“我給廖姐說一下給你再放兩天假,醫生說你很久沒去了。”

說完他要走,繞到池玗旁邊的時候停頓一瞬,說:“你看起來也沒太逍遙。”

池玗攥著手,不說話。

沈星河此時又開口:“外麵雨很大。”

“你要留我?”沈之渙驚訝道,隨後擺擺手,“算了,約我我就來,沒約就下週這會兒。”

沈星河便預設了。他不太好說,想留沈之渙經冉時因為害怕和池玗獨處。他心裡壓著太多事,唯一能暫時不去想的方法好像就是聽沈之渙嘮叨。

沈之渙跨出一步,池玗轉過頭,壓低聲音問:“這幾年,一直都是你在?”

沈之渙視線越過他定在床邊的沈星河身上,年輕人身形如同風中蓬蒿,常年的壓抑和營養不良讓他麵板呈現著一種死寂的蒼白,此刻他安靜坐在床上低垂著頭,彷彿自動與這個世界隔開一層罩子。

“不然你以為,還有誰會管他嗎?”沈之渙嘴角掀起一道嘲弄的弧度。

池玗目前也隻知道沈星河現在一個人租住在這間海邊鐵皮小屋,在一家乾洗店上著夜班,生活窘迫且單調。中間發生了什麼,他還來不及去知道。

他回來沒多久就拿出那封曾經差點銷毀的信試著寄出,一個理由是想告訴沈星河自己回來了。可再一想,沈星河真的會在意他回來了嗎,或者說,沈星河現在還會在意什麼呢?

意外之喜是沈星河收下了信,這給了池玗來找他的勇氣,可他也沒預想到一切會那麼尷尬。

“沈星河——”沈之渙忽然拔高聲音喊了道,不等池玗反應,一手已經把他推出門外,“我跟他說會兒話,不打架。”

“……也不看看我這身板能打這家夥嗎。”沈之渙低聲唸叨兩句關上門,轉頭看向被風吹得淩亂的池玗,“雨暫時停了啊。”

遠處的烏雲還壓在海平線上,風卷著腥鹹味撞在浪邊的桅杆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像是在歎氣。

“我需要你給我一個理由。”沈之渙說。

池玗一字一頓道:“憑什麼是對你?”

沈之渙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嘴角一扯,“我當然有權力知道。你突然消失,我廢了好大力氣才找到他,你知道他當時在乾什麼嗎?”

經由第三者講出來的往事一點也不平靜,池玗慢慢感覺到呼吸堵塞,又聽沈之渙繼續說:“他被學校退學,楊家那邊不承認乾脆不管他。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坐在九曲街的拆遷廢墟邊,吞了藥,自殺了。”

池玗如墜冰窟,全身僵硬地要去開門卻被攔住。沈之渙說:“他不會告訴你的。”

“我知道,我……我當時,我求他們了,幫我一次,就一次,他們同意了……”

“‘他們’?你父母?”沈之渙一陣狐疑。

池玗背靠著牆全身脫力,恍惚地點頭。一時之間,得知殘酷往事和發現自己可能至始至終都是一個工具,他都不知道哪個更可悲。

見他一時半會兒說不下去,沈之渙也不再追問,轉而說:“他現在狀況不好,但是比幾年前好多了。我不清楚你回來究竟是好是壞,但我希望你試試。”

沈之渙當時把人送進醫院,得知生命體征平穩後並沒放下心,醫生總說些他聽不懂的話,說沈星河根本沒有求生的**。

沈之渙等他醒了,一臉平靜地問:“要不要等等那個人?”

沈星河沒說話,轉過身閉上眼睛假裝睡去。

他便知道話說對了。雖然不知道池玗究竟怎麼會突然杳無音訊,沈之渙還是拿這個充作沈星河的念想,偶爾還會開玩笑說:“把自己養好點,再見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做個朋友呢。”

沈星河那段時間幾乎不會回應,這句他否認了。

[不能是朋友。]

早就不是了。從十二歲他撿到那個烈日下矜貴卻落魄的小孩時,沈星河的身份就不止是朋友。

池玗這個人又永遠不按常理出牌,沈星河總是分不清他們之間的界限。他十九歲時,池玗坐上淩晨的火車衝到他身邊大聲地訴說愛意,沈星河試過逃避、失聯、決裂,池玗始終捧著最熾熱的真心。

池玗十八歲的時候,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忤逆”父母的安排沒去那所聞名的音樂學院深造,他來到沈星河麵前,一聲又一聲表露喜歡。沈星河明白,那個“哥哥”是當不了了,他在這段“不健康”的關係裡也早就脫軌,於是他失控般吻過去。

旁人眼裡,池玗最多給沈星河灰暗平淡的人生帶來些光鮮和熱鬨,對沈星河而言卻是唯一能抓住的東西,即使那個人耀眼得似乎遙不可及。

“他真的很喜歡你。”沈之渙說,“你無情一次就算了,這次回來,先留著。”

沈之渙話雖算溫和,語氣卻生硬。他曾經一度討厭透了池玗,但也知道,沈星河看到他或許會開心一點。

他轉身紮進灰暗天色中,風把那頭白色短發吹得糊在眼前,海鷗低鳴聲中,他聽見池玗喊了他兩聲。

“怎麼?”沈之渙轉身漫不經心道,“不樂意?”

他準備好的罵詞還沒出來,池玗便問:“你對沈星河,到底什麼心思?”

沈之渙愣了愣,一聲笑爆發出來,“我對他表白過,比你先一些。”

池玗一聽,更氣不過,“那你——”

“停停停,你這個人比他還較真,受不了你們這些正經人。他沒和你解釋嗎,假的,我拿去騙我男朋友的。”一看池玗半信半疑,沈之渙嘴角繃直,“我要真的喜歡他,還用等你?”

“……那你剛剛在裡麵喊他什麼?”

沈之渙徹底無語,留下一句“死正經”就逆著風走了。

池玗慢慢推開門,一樣就看見沈星河像一尊沉默塑像坐在原處,眼睛一眨不眨地頂著桌上兩碗麵。

“涼了。”他說。

池玗鬆開緊握的手,笑著走近端過碗,“我熱一下,哥你要吃嗎?”

“先熱吧。”沈星河說。

他看著池玗在一邊忙碌,忽然開口,說:“之渙……他每週都要來一次,來確認我還好好活在這。”

池玗手上動作一頓。

這邊的房子本來就是臨時搭建的,附近的漁民為了賺點錢租給碼頭搬運工人的便宜出租屋並不隔音。外麵風雖然還在嗚咽,但人聲依然清晰可辨。

“你……聽到了啊。”池玗聲音發澀。

沈星河遲疑地點頭。那些話像冰冷的刺,戳破了他在池玗麵前自以為是的體麵。

他習慣縮在自己的世界裡,不介意向周圍展露困境,卻也不喜歡誰可憐。他隻需要在自己的角落裡,把星星燒成灰去觀賞餘燼,根本不需要彆人理解這些荒唐。

第一次見到沈之渙,沈星河感覺到了危險,覺得自己的世界在被涉足。那是和池玗不一樣的,池玗在乎他的一絲一毫情緒,幾乎不會逾矩,而沈之渙就像他自己說的,想做什麼就去做。

池玗眼前被水汽模糊,一時之間不敢再做什麼,回神過來的時候,沈星河已經蹲到他身邊擡頭靜靜望著。

他想起離開那天,去機場前,池玗在家門口思索許久,數個小時的不安將他擊垮,最終他拋棄了與生俱來的驕傲,跪在他們麵前,低聲懇求:“看在我一直聽話的份上,如果他遇到什麼事,請幫他一次就好。”

他的母親喬暄是國際大劇院交響樂團的終身小提琴首席,年少便以驚人的天賦拿遍權威獎項,除此之外無論家世外貌還是那盛氣淩人的姿態都讓人望塵莫及。而那時候,那個被評“一把琴拉活整個冬宮的月光”的人冷冷開口,說他瘋了。

作為鋼琴家的父親池敘有著不相上下的榮譽,他們是被所有人祝賀的“靈魂伴侶”。那天似乎永遠謙和的人差點撕開偽裝動怒,但家裡最需要維持體麵。

池玗便跪在他們麵前,喊著“父親母親”。他知道父母並不相愛,對自己或許也沒有愛,但他暫時還能恃才傲物。

他們最終點頭了。

走前池玗對沈星河說,三天後回來。

“那你現在怎麼想的?”撕去了一開始的小心翼翼,池玗直接問道。

見沈星河久久不語,池玗索性放下一直維持的乖巧聽話,坐在凳子上轉身麵向沈星河,雙手捧住他的臉,“沈星河,我失敗的事情太少了,這次的教訓很大,也足夠讓我突然明白很多。我忍讓了那麼多年,你覺得我會——唔?”

視線忽然被遮擋,沈星河起身半弓著身子壓下去將乾燥的唇貼上。

那就這樣吧。他想,既然狼狽不堪已經無處可藏,那就早點結束這場殘局,反正自己已經一無所有。

池玗沒說完的話也忘了,他的姿勢並不好受,身邊沒有支撐物,他隻能憑借本能抓住沈星河,隨後慢慢起身按在他腰上加深這個突然的吻,一步一步把他壓在狹窄的床邊。

濕意彌漫在狹小的房子裡,呼吸也被交纏成了一種熟悉而陌生的觸覺。池玗嘗到一股鹹澀,他很快意識到那不是海風,是沈星河的眼淚。

他將它們全部吻落舔舐入口,無聲喊著名字直到沈星河輕輕推開他。

池玗腦中還在嗡嗡作響,沈星河一手撐在床邊一手擦掉嘴角的水漬,平靜地看著他,問:“你想要的是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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