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聽雪落弦聲 > 前途未卜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聽雪落弦聲 前途未卜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前途未卜

黑風峪的冬天,漫長而酷烈。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山穀,捲起積雪,將整個世界染成一片死寂的白。峪口那天然形成的巨石屏障,此刻成了抵禦風雪的堡壘,也將峪內與外界徹底隔絕。

沈清梧棲身的石屋比之前的窯洞暖和許多,魏爺撥了個小炭盆給她,但燃料金貴,她從不敢讓火燃得太旺。大部分時間,她依舊裹著那件厚重的舊皮襖,嗬著白氣,在燈下整理那些彷彿永遠也理不完的文書賬目。

魏爺說話算話,確實將她護在了羽翼之下。她不再需要去做粗活,食物也稍微充裕了些。但相應的,她也徹底被拘在了這方寸之地,幾乎失去了獨自外出的自由。魏爺需要她的能力處理峪務,更怕她這個“重要人物”出任何意外。

她成了黑風峪一個特殊的存在。眾人皆知她得了魏爺青眼,對她客氣甚至帶點敬畏,但那份客氣之下是更深的疏離和猜測。沒人敢輕易靠近她,也沒人跟她多說一句話。

她像一隻被無形籠子關住的金絲雀,雖然不再挨餓受凍,卻失去了最後一點活動的空間和獲取外界資訊的渠道。所有來自峪外的訊息,都必須經過魏爺的篩選,才會偶爾透露給她一二。

而魏爺透露給她的,大多是壞訊息。

邊境的戰事陷入了膠著。狄戎部落異常凶悍,雖然未能破關,但不斷襲擾,導致邊境線始終高度緊張,通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朝廷大軍被牽製,據說糧草補給也出了問題,短期內難以肅清邊境。

京城方麵,貴妃一族的權勢似乎更加穩固,對裴家殘餘勢力的清剿從未停止。關於裴玉瑤,依舊沒有任何確切訊息,彷彿這個人已經從世間蒸發。

每一次聽到這些,沈清梧的心都像被浸入冰水。希望如同風中的殘燭,明滅不定。她隻能更緊地握住胸口那兩樣東西,從冰冷的玄鐵和溫潤的玉石中汲取一點點虛無的支撐。

她試圖從經手的文書裡尋找更多關於“青君”舊線的蛛絲馬跡,但魏爺顯然早有防範,真正核心的東西根本不會讓她碰到。她甚至能感覺到,暗處始終有眼睛在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信任是有限的,尤其是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刻。魏爺護著她,更多是出於對舊主的承諾和那枚赦令背後可能存在的價值,而非對她本人毫無保留的信任。

這種被囚禁、被審視、前途未卜的日子,幾乎要將沈清梧逼瘋。她時常在深夜驚醒,夢見玉瑤渾身是血地向她求救,或是被官兵發現,拖入無儘的黑暗。

焦慮和無力感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越收越緊。

轉機發生在一個雪後初霽的午後。峪裡來了一個意外的訪客。

那是一個穿著破爛僧袍、滿麵風霜的老尼姑,牽著一匹瘦骨嶙峋的毛驢,驢背上馱著些山貨和草藥。她是來自百裡外一座幾乎荒廢的尼庵的慧淨師太,每年冬天最難熬的時候,都會來黑風峪用草藥換些鹽米過冬。

這種邊緣地帶的以物易物,黑風峪是默許的。慧淨師太被引到魏爺處交易,沈清梧正好在一旁記賬。

交易過程很簡短。慧淨師太話不多,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彷彿看透了世間所有悲歡。但在交割完畢,她接過沈清梧遞來的鹽袋時,枯瘦的手指似乎無意地在沈清梧手腕上搭了一下。

沈清梧微微一怔,擡眼看向老尼。

慧淨師太的目光與她有一瞬的交彙,那目光深處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意味,像是憐憫,又像是……某種提醒?

然後,老尼便低下頭,誦了一聲佛號,牽著毛驢,顫巍巍地離開了。

整個過程自然無比,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魏爺也隻是例行公事般點了點頭。

但沈清梧的心卻久久無法平靜。手腕被觸碰的地方,彷彿還殘留著老尼指尖冰涼的觸感。那一眼,絕非無意!

夜裡,她輾轉反側,慧淨師太平靜無波的眼神和那意味深長的一瞥反複在她腦中閃現。一個大膽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這位看似與世無爭的老師太,會不會是“青君”舊線中極其隱秘的一環?她是來確認什麼的嗎?

這個念頭讓她心跳加速。她必須想辦法確認!

然而,如何接觸?魏爺絕不會允許她輕易離開,更不會允許她接觸這種來曆不明的人。

幾天後,機會意外降臨。峪裡幾個半大的孩子貪玩跑遠,遇到了狼群,雖然被巡邏的大人及時救回,但其中一個孩子被狼爪抓傷了手臂,傷口深可見骨,發起了高燒,情況危急。

峪裡缺醫少藥,僅有的草藥效果有限。眼看孩子氣息越來越弱,孩子的母親哭得暈死過去。

沈清梧看著那孩子蒼白的小臉和滲血的傷口,忽然想起白日清點物資時,似乎看到過一小瓶魏爺珍藏的、用來救急的頂級金瘡藥,據說對外傷有奇效。

她立刻去找魏爺,懇求他將那瓶金瘡藥拿出來救孩子。

魏爺眉頭緊鎖,顯然有些猶豫。那藥極其珍貴,是用來關鍵時刻保命的。

“魏爺,藥再好,也是救人用的。那孩子快不行了!”沈清梧急聲道,眼中是真切的焦急,“若能救回一條性命,功德無量!”

或許是她的懇切打動了魏爺,或許是想在峪裡人麵前維持威望,魏爺最終點了點頭,取出了那個小瓷瓶。

沈清梧拿到藥,親自跑去給孩子上藥。藥粉效果果然神奇,灑上不久,血流便漸漸止住。她又守了一夜,不停用冷水為孩子擦拭降溫。

或許是她的誠意感動了上天,第二天清晨,孩子的燒竟然真的退了,雖然依舊虛弱,但命總算保住了。

孩子的家人對沈清梧千恩萬謝,峪裡人看她的眼神也第一次真正有了溫度,不再是之前的疏離和敬畏。

魏爺得知孩子轉危為安,看著沈清梧疲憊卻帶著一絲欣慰的臉,沉默了片刻,道:“你心腸倒善。”

趁著他心情似乎不錯,沈清梧狀似無意地提起:“也是僥幸。說起來,那日來的慧淨師太,賣的草藥裡似乎也有些不錯的傷藥,若是下次她再來,或許可以多換一些備著,價格也比咱們之前那條渠道便宜些。”

魏爺瞥了她一眼,眼神深邃,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並未點破,隻是淡淡道:“嗯,下次她若再來,你可以去看看。”

沈清梧心中狂喜,麵上卻不敢表露分毫,隻恭敬應道:“是。”

接下來的日子,她一邊照顧那個受傷的孩子,一邊焦灼地等待著。她不知道慧淨師太何時會再來,甚至不確定她還會不會再來。

等待的時光格外漫長。邊境依舊不時傳來零星的戰報,好壞參半。關於京城的訊息依舊沉寂。

直到冬雪漸漸消融,山澗開始響起潺潺水聲,春天悄然臨近時,那個穿著破舊僧袍的身影,纔再次牽著瘦驢,出現在黑風峪的入口。

沈清梧得到訊息,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她強作鎮定,向魏爺請示。

魏爺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終揮了揮手:“去吧。帶上該帶的東西。記住分寸。”

沈清梧明白“該帶的東西”和“分寸”是什麼意思。她回到屋裡,將那塊玄鐵令牌用布層層包裹,塞進懷裡最深處,而將那枚玉梨花耳璫,小心地握在手心。

然後,她拿上一些預備好的鹽塊和一小袋米,走向峪口那個臨時搭起的交換物資的小棚子。

慧淨師太已經在那裡了,正慢悠悠地擺弄著驢背上的草藥,看到沈清梧走來,她擡起頭,目光依舊平靜。

沈清梧走到她麵前,將鹽和米遞過去,聲音微微發顫:“師太,換些傷藥。”

慧淨師太接過東西,看了看,然後從藥簍裡取出幾包草藥遞給沈清梧。

就在交接的瞬間,沈清梧攤開手心,那枚潔白溫潤的玉梨花耳璫靜靜躺在她的掌心。

“師太,”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您可認得此物?”

慧淨師太的目光落在玉梨花上,那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泛起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她的手指輕輕顫了一下。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擡起眼,仔細地、深深地看了沈清梧一眼,那目光彷彿穿透了她的皮囊,看到了她的靈魂深處。

良久,老尼才緩緩伸出手,不是去拿那耳璫,而是輕輕合上了沈清梧的手,將玉梨花包裹在她的掌心。

然後,她用一種幾乎聽不見的氣音,快速地說了一句:

“故人安好,靜待時機。”

說完,她便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自然地收回手,繼續整理她的草藥,彷彿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隻是沈清梧的幻覺。

但沈清梧聽得真真切切!

故人安好!靜待時機!

玉瑤還活著!她還好!而且她知道自己在黑風峪?!她在等時機?!

巨大的狂喜和激動如同海嘯般衝擊著沈清梧,她幾乎要站立不穩,眼淚瞬間湧上眼眶,又被她死死忍住。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收起草藥,像完成了一樁普通的交易一樣,對著慧淨師太行了一禮,然後轉身,一步一步,極力控製著發軟的雙腿,走回峪內。

每一步,都像踩在雲端。

回到石屋,關上門,她才允許自己癱軟下來,靠在門板上,無聲地淚流滿麵。

玉瑤還活著!她還活著!而且她知道自己在這裡!她在設法與自己聯係!

“靜待時機”……是的,等待!她必須等待!

這一次的等待,不再是無邊的黑暗和絕望。希望的曙光真真切切地照了進來,雖然依舊微弱,卻無比真實。

她擦乾眼淚,將那顆玉梨花再次緊緊貼在心口。

無論還要等多久,無論時機何時到來。

她都會等下去。

帶著重新燃起的、無比堅定的希望。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