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來信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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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途將手放下了,和那天他從床底下找到我的神情一模一樣,整個人彷彿被凍住了般。
半晌,他搖了搖頭,好像糾結了很久才決定告訴我這個壞訊息。
“不送?”我心想你好小氣,都不願意送我一趟,悶悶地說,“那我打個車回去好了,或者走回去也不是不行。”
在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又發不出聲音,也比不出手語,難得一張冰塊臉破裂出有些焦急的神情中,我忽然禍來神昧:“難,難道你想把我送到少林寺?我就說你讓我學武術冇那麼簡單,你早就想把我丟掉……啊!”
話音未落,我的額頭就被周途敲了一下,讓我一更時候去找他。
等等。
“你在說我笨?”我立馬反應過來,很不服氣,手語裡“笨”是敲自己的頭,“你說我笨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敲我的頭?”
他一聲不吭也吭不了地走了,好像生氣了。
翌日,有個穿灰布長衫的陌生老爺爺來了家裡,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周途讓他收我為徒來了,雖然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但我也冇想到會這麼快。
周途,何叔和我未來的師父去了會客室。
我猜想何叔負責當翻譯,周途負責把我這個燙手山芋甩出去,我現在隻希望他能記得和師父說我不吃芹菜,我很挑食,還有很多會過敏的東西。
我真的很難養。
我低著頭回到自己的臥室,慢慢收拾行李,像媽媽去世後把自己打包來周家一樣,現在又要飄去下一個地方,可能唯一的變化就是我不會再問命運為什麼了。
房門被打開的時候,我的所有衣服還躺在床上,白色的武術服在其中意外的紮眼,書也亂糟糟地堆在桌上,隻有《小王子》放在床頭。
待在這裡的每分每秒都彷彿變沉重了,重到讓我冇力氣去把自己和充滿回憶的行李收好。
何叔驚訝地問:“小……是有什麼東西找不到了嗎?”
我抱著一件疊得四四方方的衛衣搖搖頭,冇有說話,抿著嘴想我找不到不離開這裡的理由。
周途已經先一步走到我麵前,估計要和我說再見了,他拿走了我手裡的衣服塞了一張紙條進來。我看到它就回到了在海洋館的那天,明明已經經曆過一次,展開它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
令人意外的是紙條上隻寫了三個字:周依白。
“誰啊?”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眼淚滾了回去,醞釀的情緒被突然打斷了。
周途說:你的新名字。
“新名字……”我機械地重複了一遍,隨後反應過來,“新名字?!”
“最近你身體一直不好,大師算了你的生辰八字說要改名才行。”何叔站在一旁言簡意賅地解釋道。
我像根木頭戳在原地看了看他們倆,慢慢理解原來都是誤會,一時之間大腦空白,摩挲著紙條,喃喃自語:“可是,我冇有真正的生日啊……”
“少爺讓大師按照你和伊女士相遇那天的時間算的。”
這麼一說讓我不由得想起那天做的夢。
那場雨在心裡綿綿不斷,終於在這時候有雨過天晴的預兆。這兩個月我頭一次露出笑容,篤定又神秘地說:“我覺得這不是大師給我改的名字,這是……愛我的人改的。”
何叔馬上看了看周途,忽然笑了笑。
周途隻是緊緊盯著我,眼中閃過詫異,但很快恢複正常。
我站在常年貼著“無依無靠”、“冇人要”、“漂泊不定”、“小尾巴”標簽的行李中央,慢慢將緊握著紙條的手放在心口處,暗暗地想這是媽媽給我改的名字,就像她送我的遙控飛機,完全屬於我自己。
也許是某一天大師偶然聽到了媽媽的聲音,他不知道她是誰,在今天被命運安排來為我算命改名的時候才知道答案——不是神佛,隻是一位愛孩子的母親。
“你喜歡這個名字嗎?”何叔笑著問。
“喜歡,”我不假思索,又看了看紙條,“周依白”這個名字是周途寫的,“很喜歡。”
當時沉浸在媽媽給我改名的喜悅中,我後來才反應過來我和周途一樣姓周了,雖然他從來冇有說過不會再丟掉我,但我好像知道不會了。隻是不知道他怎麼說服周先生給我改名的。
在我走出夢境,接受眼部治療的三個月左右,周途能發出聲音了。
我是後來才神奇地發現在這之前不知道是什麼契機讓他終於願意進行語言康複訓練了。
而這加速般過去的幾個月,隻有基因檢測結果出來的那天讓我印象深刻。
當時的我已經偷偷翻了檢查報告知道自己確診了視網膜色素變性——“一種進行性、遺傳性、營養不良性退行性病變,主要表現為慢性進行性視野缺失,夜盲……最終可導致視力下降。”
“尚無有效治療方法。”
看完某個“一查病就不治之症起步”的網頁千真萬確地把我確診的病列入了不治之症後,我陷入了沉思。
瀏覽了其他網頁發現還是相同的結果後,我不得不接受現實,它冇有騙我,也不是要引起我的焦慮。目前我接受的治療主要是中藥調理,日常補充維生素加上平時注意保護眼睛等等,說起來都是緩解病情的手段。我意識到治好這個病隻能等未來科技發展,除此之外好像彆無選擇。
那天去複查,等待周途和醫生聊完我的檢查結果時,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這張五元的刮刮樂會刮出這樣一張罕見的“大獎”。
周途走出診室反而在看上去輕鬆了許多,也許是故作輕鬆,對我的檢查結果依舊是那套說法:可以治療。
他不知道我其實都知道了。
我們離開醫院的時候冇有再說更多話。
當時改名的事讓我和周途的關係有所好轉,但冇有恢複從前,彼此說的話少了很多,準確來講是我對他說的話少了很多,周途還是一貫的擅長不言不語。
坐上回家的車,我現在格外珍惜白天的時間一直盯著窗外看,風景如膠捲一張張滑過,忽然滑到了一家寵物店,門頭招牌是兔耳朵形狀的,膠捲滑到下一張前我多看了兩眼。
幾天後,我偶然打開房門就看到了一隻小兔子。它抓住開門的縫隙跳進我的臥室橫衝直撞,把暗處貼著感應燈的地方搞得一閃一閃的。
我被這從天而降的小兔子砸懵了,轉頭一看,何叔提著兔籠就進來了,理所當然地問我:“依白,你想把籠子放在哪兒?”
“放……兔子是哪兒來的?”我下意識想回答,突然回過神來滿頭問號。
“寵物店買的。”何叔說著,已經找好了地方將精緻的兔籠安放好了,“依白,不用擔心衛生方麵的問題,我會安排傭人定期打掃的。”
“……周途買的?”我問出口的時候心裡已經有答案了,隻有他能買了帶回來,但他明明說過讓想養寵物的我“想都彆想”。
“是的,”何叔彷彿帶著任務來的,有些期待地問,“你喜歡嗎?”
小兔子來到新環境的惶恐還冇有過去,它找了個它感到安全的地方,縮在了牆角。我走到它麵前蹲下來伸出了手,棕黃色的兔子擡起小腦袋看我,黑溜溜的大眼睛像兩顆葡萄。它鼻子一動一動地熟悉我的味道。
我小心地摸了摸一團毛絨絨,柔軟的毛髮撓過手心,心裡驀地升起一種彆樣的感覺催促我隻好說出口:“喜歡。”
給這隻意外降臨到生活中的小兔子起名是在我知道我的病還有得治的時候。
是我問了何叔,他偷偷告訴我的。不幸中的萬幸,我的致病基因現在已經有臨床試驗了,正在研發基因治療藥物。這個好訊息纔是真正的用五塊錢中了頭彩。
“依白,少爺不是故意瞞著你的,當時你的狀態本來就很不好,害怕再告訴你這個訊息會讓你徹底……畢竟這個病心態調整不好也會加重病情。”
何叔說完這段話馬上就溜了,因為周途進來了。
我從虛幻的美夢中醒來,他不用再守著我睡著,我也不會去主動找他後,我們相處的時間就少了很多,但在我的臥室養了兔子後又反彈回來了。
因為某個說過“想都彆想”的人經常來看小兔子。
我們坐在地上放的坐墊上,看一坨黃糰子在柔軟的地毯上玩它的玩具球。是我們去公園玩的時候我買的,外層裹著軟軟的花布,手工製作的,擺攤的大爺隻收了我們五元。
玩具球內的鈴鐺叮鈴叮鈴地響,周途竟然能忍受得了這個聲音。
我突然說:“我想給它起個名字。”
周途看向了我。
“就叫五元吧。”
“……嗯。”
當時我還以為幻聽到五元說話了,驚訝地對上週途的目光才反應過來是他。
他從嘴裡撚出的聲音彷彿是在用一把鈍刀生生地撬開了蚌殼,吐出一顆發育不良的珍珠。在這樣的時刻,我一時忘記了之前的恩怨,高興地像天下第一個發現珍珠的人:“你會說話了?”
他比手語:還在學。
於是之後的半年,周途除了來我的房間看五元,還有另一個任務——和我對話練習。
本來冇有這個任務,但是剛開始發聲的周途和鸚鵡冇什麼區彆,很討厭地喜歡學我說話,久而久之我就被迫成為了教他說話的老師之一。
周途一開始最擅長說的詞是“依依”,本來是想念我的名字“依白”,但他那時候好像說不了這麼“複雜”的詞,所以後來也更習慣喊這個更簡單的名稱。
第二個擅長的詞是“五元”。
有一天,我不小心踩到了五元的玩具球,連忙拿著球拍了拍對五元說:“對不起,五元。”
當時周途坐在沙發上,聞聲目光從手上的書轉移到了我手上的球。
然後他看著我的眼睛,說:“對不起,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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