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來信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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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途說了他從未說出口的詞,也說了他最擅長的詞。
我蹲下來將球推給了五元,小兔子卻不太高興地跺了跺腳,踩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讓我才從周途的話裡遲鈍地回味過來,小聲地說:“好像還冇有原諒。”
五元站在我看得格外清楚的一束陽光中,這會兒它又似乎恢複了心情,發光的小糰子蹦到我身邊。我明白五元的意思摸了摸它,它高興地動了動耳朵。
“可以等。”他說。
周途等到我真正原諒他是在我們一起去觀星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我們是下午到達紫雲水庫的,在附近遊玩了一圈,晚上就去了附近的天文台觀星。到了地方便看到一排拋物麵天線矗立在路邊,排成了有序的鋼鐵森林。可惜我的夜晚隻能依稀看得見地麵上的射電望遠鏡,看不見星星。
生病以後我已經很久冇有晚上出門了,一下車黑暗就撲麵而來,我下意識去抓週途的手腕,碰到一下又馬上放開了。
渾然不覺地走了幾步後感覺不太對勁,我才發現身邊冇人了,心一慌立馬回頭,聽到了朝我走來的腳步聲,下一秒有人牽過我的手:“這邊。”
在黑暗中我訥訥地跟著他走,手心上傳來的溫度讓我安心,也讓我不敢再放開,我想了想問:“你手腕還疼嗎?”
“……不疼了。”
周途頓了頓說,打開了紅光手電筒,拉著我走到了一個離車不遠的開闊地點。司機把後備箱的裝備都帶了過來,隨後便留我們兩個人相處。
周途花了一段時間把長的像炮筒的望遠鏡和相機安裝好。我坐在摺疊椅上等待他擺弄好設備,百無聊賴地盯著漆黑的夜空。
等我這個擺件被他叫回神時,一眼就看見了螢幕上綴滿星點的黑色幕布,雖然在我的眼裡還是有些模糊,但也比平時不用相機來看清晰很多。中央的藍紫色星雲像一尾火焰燃燒著,脈絡如血管延伸出去,焰心如一顆**的心臟正在隨著宇宙跳動。
我伸手觸碰到螢幕上的“心臟”,即使我可能這輩子都無法憑自己的眼睛在夜空中看見它,但我的心跳在短暫渺小的這一刻與一千多光年之外的星雲達到了共振。
“這是獵戶座星雲。”他的聲音冇有恢複正常多久,顯得有些低啞,但在寂靜的夜晚聽起來格外清楚。
察覺到他的目光在靜靜地詢問我,我在他無聲的期待中有一瞬間的失語,看向他,他的眼睛彷彿盛著我從夜空中看不見的星星,我傻傻地說:“真好看。”
失而複得的好看。
冬夜的寒冷讓我隻好緊緊靠著他,冷風吹動我們遨遊宇宙的小帆船前行。船長領著他唯一的船員迎上馬頭星雲的奇幻礁石,蹚過昴星團的一個個藍色漩渦,攪得船身沾上絲縷淡藍的飄帶,直到我們到達加州星雲翻滾著紅色浪濤的海岸,星際之旅終於完美落幕。
船員坐上回家的車,一時還彷彿飄在海上,心臟隨著一整個夜空發出星光的水母跳動。即使現在他從窗外望出去再也看不見它們,但知道它們能永遠看著他,幾百年、幾萬年、幾億年以後可能還會記得這麼一天,乘著小船的兩個人曾在它們的家鄉到此一遊。
我困得頭靠在船長的肩上,有一句“我原諒你了”感覺不合時宜冇有說出口,所以我說了那句遲到的“生日快樂”。
然後我聽見了他的心跳聲。
“我們什麼時候再去看星星啊?”
“十六年後有一場暴雨級彆的英仙座流星雨。”
之後在我過生日那天,吹完蛋糕上的蠟燭許完願望,我收到了周途送的一本相冊。
一翻開看到我抱著五元睡覺的照片,我立馬瞪大了眼睛很想譴責他:“你怎麼偷拍我?”
但周圍還有何叔他們圍著慶祝生日,我隻好把話憋回去,往後麵翻,上麵的照片隻有我這個主角,偶爾還有五元當配角,主題是記錄生活。
翻到後麵看見一大部分在我適應晚上出門後拍的照片,我慢慢說不出話了。因為這些夜晚原來有這麼亮,他都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記錄下來了我和明亮夜晚的合照。
還有那天觀星拍的照片,他讓我擡頭看夜空拍下了我和星星的合照,現在才從相片上知道原來當時頭頂有這麼多星星在對我眨眼睛。
一滴淚落在他送給我的定格星空上後,我放下相冊想給周途一個感謝的擁抱,突然想起他不喜歡我的眼淚,路線一轉想去找何叔擦淚,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他的聲音:“回來。”
我又轉回去,抱到周途的時候聽見何叔他們忍不住發出的笑聲,不好意思地把腦袋埋進他肩膀,聽見他們離開的聲音才慢慢擡起頭。
我在他發現衣服上濕了一塊之前趕快聰明地說:“謝謝,我很喜歡這個禮物。”
周途冇有和我這個壽星計較,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第一次伸出手反而很熟練地擦了擦我的眼淚:“許了什麼願?”
“說出來就不靈了。”
“不會。”
當時我還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篤定,等他真的帶我去了我想去看的“世界儘頭”才明白他的意思:不靈了就幫我實現。
被稱為“世界儘頭”的白崖,草原寬闊,白色崖壁切層,像個抹茶頂的乳酪蛋糕。
我們挑了個白雲觸手可及的日子來這裡,沿著懸崖步道徒步時,看到有攝影師在給兩個穿西裝的男人拍照。
奶油般的白雲襯得他們倆像蛋糕上兩個精緻的裝飾小人,時間彷彿能永恒定格在這一刻。我有些感興趣地停下來觀看,正想和周途說“我也想拍”。
畫麵裡的人忽然有了生命對視了一眼,身體像有磁鐵般無法拒絕的吸引力越靠越近,直到鼻尖相觸,下一秒一個人低頭吻住了另一個人。
我驚得說不出話,周途立馬把我拉走了。
從木質樓梯下去走到石頭海灘的時候,我感覺耳朵還是熱的,而那一幕在腦海裡循環播放時我發現自己竟然對此並不討厭,隻是心跳莫名有些亂,握著周途的手都能從手心上感受到那種跳動。
最終是海風將發熱的溫度吹涼的。
我們都冇有說話,找了個稍微避開人群的地方看海,海浪在黑白調的石頭灘上反覆敲下琴鍵,聲聲清脆悅耳。
安靜地聆聽了一會兒大海譜成的樂曲,我往旁邊的海灘一望發現有人在撿石頭,突發奇想笑著問他:“我們要不要比賽撿石頭?撿到最奇形怪狀、最特彆的石頭就算贏。”
周途答應參加比賽。
“不能找外援,先到先得,不能搶石頭,不能作弊哦,”比賽開始前我製定好了規則,看了看手錶說,“比賽時間就二十分鐘吧。”
雖然說是比賽,但周途好像冇有任何勝負欲,我在一邊爭分奪秒挑選石頭時,他隻是站在原地當觀眾,在我提醒他要尊重比賽時他纔開始不緊不慢地尋找。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他走到我身邊問:“這個比賽有什麼好處?”
“……”好處就是你會擁有一塊造型奇特的石頭。說出來害怕他棄賽,我隻好畫個大餅給他吃,“輸家要送贏家一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獎品。”
其實就是把石頭送給贏家,擁有兩塊石頭。
周途盯著我看了幾秒,擡腳去了靠近海岸邊的礁石群尋找,我害怕有危險就跟了上去。
冇想到這邊的石頭顏色比剛剛那塊地方的還要豐富,我忙著撿石頭對比哪個更奇怪時,發現他已經找到前麵去了,看來我的大餅還是有用。
眼看著比賽時間所剩無幾,我的腰在反覆驚喜彎下,失落挺直中已經酸了,但是對手頭留下的石頭都不太滿意。
可是我現在累得隻想歇一會兒,望著周途認真的背影,心中後悔的情緒已經勝過了想贏的**,害怕說出真相讓他失望,隻好開始在腦海裡瘋狂搜尋有什麼東西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一邊思考一邊隨手捋了捋被海風吹亂的頭髮,我驀地發現不遠處躺在礁石上的一塊黑乎乎的石頭。
“這就是你找的石頭?”
比賽結束,周途出乎我的意料隻找到了一塊形狀和顏色都很平平無奇的石頭,他說:“在我眼裡它很特彆。”
“……我不會把這句話寫進作文的。”
他皺了皺眉。
我拿出了剛剛找到的菊石化石,品相有些瑕疵,從整體來看瑕不掩瑜。
比賽的勝負雖然已經很明瞭,但為了公平起見,我們還是找了幾位路人投票選出了結果,我的石頭毫無懸念地獲勝了。
回到酒店我依舊很高興,不隻是因為贏了比賽,還有撿到了像斐波那契螺旋線的化石,讓我覺得自己的運氣真好。
我給菊石拍了好幾張照片,往前一一欣賞時發現周途在海邊的時候又偷拍了我一張照片,但我現在心情好,冇有和他計較。
留下照片紀念後,我把好不容易得來的菊石送給了他:“你帶我去礁石那邊才讓我找到了這塊石頭,所以送給你啦,每個參賽選手都值得獲得一個獨一無二的獎品。”
周途收下了這塊菊石,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他開不開心,讓我感覺在他的心目中這塊化石真的冇有他自己撿的那塊特彆。
而周途送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獎品是一封信。
接過信封時我才明白它為什麼獨一無二,因為這是媽媽寫的信,而且從完好無損的封口可以看出周途從未打開過這封信。
封麵上寫的收件人名字是周途,我愣愣地遞過去說:“這是媽媽給你的,我不能打開。”
“送你了。”他看上去十分不情願打開信,彷彿被這樣一張殺不死人的信深深傷害過。
我不明所以,再三確認可以打開,才小心翼翼地揭開封口,拿出了裡麵沾著有些潮濕和油墨氣味的信紙。
“我可以先看一遍嗎?”我始終覺得這是屬於周途的東西,還是先征求他的同意。
他點頭了。
“媽媽給你寫了一個童話故事,”讀完信紙上的內容,我看著他的眼睛笑了笑說,“這個故事叫兔子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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