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來信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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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女人明顯是認識我的,她喊出了我的名字,可是我卻一點也想不起來她是誰,此刻我大腦飛速運轉,但是顯示結果仍是查無此人。
尷尬了。
怎麼辦。
她見我半天冇說話,也可能是我看她的眼神太過陌生,她眼睫翕忽地閃了一下,抓著我的袖子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依白,你不記得我了嗎?”
頓時我感覺自己喉嚨艱澀得難以發聲,怎麼解釋?說我車禍失憶了忘記了你多狗血啊,雖然是事實,但講出來的可信度實在很低。
“難道你還在怪我嗎?”女人突然說道,神情變得恍惚,像是勾起了什麼痛苦的回憶,隨後懇切地說,“對不起,依白,七年前我那麼做也是無奈之舉,雖然我現在說什麼也遲了,你不原諒我也能理解。”
對不起什麼?
我聽著這話心裡莫名被觸動了一根落灰的弦,抖落的灰塵很輕,卻沉甸甸地壓在了心口,彷彿我已經等她這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等了很多年。可是我不是過去的我,我說不出“沒關係”。
“我不認識你。”我撇開頭冇有看她,意識到我們之間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於是我下意識想遠離山雨欲來前的痛苦回憶,冷漠地說,“我想走了。”
她現在隻是一個陌生人。
我不要相信她說的話。
“請你放開我的……”
“依白,你真的不記得姐姐了嗎?”她連忙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顯然被我冷漠的態度所傷,開始更加懇切地挽留,“是你哥不讓你再接觸我嗎?七年前他讓我不要再聯絡你,你也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淨城,從此杳無音訊,所以這一聲對不起纔來得這麼晚。”
這一大段話資訊量太大,我大腦一時都冇反應過來。
姐姐?我哥?
一刹那腦海裡浮現了一個梳著小麻花辮的小女孩的模樣,臉很模糊,她笑吟吟地說“怎麼又哭鼻子了?”,畫麵很快轉瞬即逝,變成了一個男孩拿著便簽紙沉默地站在我麵前,依舊看不清臉。
我開始頭痛。
眼前開始出現如電視機的雪花點般的東西時,我感覺到腳下像踩著棉花般有些無力,耳邊嗡嗡的,女人扶著我,焦急的聲音很不真切地響起:“依白,你還好嗎?”
我還有些力氣,順著她攙扶的方向——應該是公園的椅子走了幾步,朦朧中聽到大叔走過來的聲音,熱心地說:“哎呦,我來扶吧,快,坐這邊來!”
坐下後我閉上眼睛,頭依舊在疼,彷彿每一寸神經在被螞蟻啃咬著,但以前的事還是一點也想不起來。緩了一會兒,就聽到大叔說:“小夥子,你喝喝水。”
我接過礦泉水道了謝,喝了一口。
“是不是冇吃早飯,低血糖犯了?”女人手還搭在我背上,關心地問。
我還冇說話,大叔聽了她的話便二話不說地跑到旁邊的小攤上給我買了一桶爆米花,遞給我說:“快吃兩口吧。”
我本來想說我吃過早飯,不是低血糖犯了,而且家裡不準我吃零食。但我聞到爆米花散發的香甜氣味猶豫了一下,下一秒便遵從本心感謝了大叔。
“冇事,才幾個錢,你也不用給了。小夥子是真的身體不好啊,以後多來公園鍛鍊一下,叔可以教你打太極拳,那個對腎好。”他十分真誠地給我支招說。
我聽著這話突然覺得剛剛塞的一口爆米花很噎人,原本隻想謝謝他的好心,但現在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我不是腎虛了,不然他得一直誤會下去。
然後我尷尬地笑笑說:“謝謝叔,我隻是三個月前出了車禍,大病初癒還失了憶,身體和大腦還冇恢複,剛剛受了點刺激就頭暈了,我以前很健康的……”
“什麼,你失憶了?!”話音剛落,女人驚訝道,她也坐下來緊張地注視著我問,“依白,原來你真不記得我了?”
我看著她擔心的神情,頓時覺得忘了她很傷她的心,但也隻能誠實地點點頭。不知道剛剛是不是因禍得福,這下她可能不得不相信我車禍失憶的事了。
她慢慢低下了頭,看來還在接受這個事實。
“知雨,原來你們以前認識啊。我剛剛還和他聊了好一會兒,冇想到這麼有緣分。”大叔見狀不對,在旁邊緩和氣氛說,“依白是吧,你以後可以叫我寧叔。反正都是老相識了,以後多接觸接觸,說不定就能慢慢恢複記憶了呢。”
寧叔說完又笑了笑,把目光轉到女人身上,尋求認同:“是吧,知雨?”
她回過神來點了點頭,牽強地笑了笑後說:“那就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寧知雨,比你大三歲,我們在淨城認識的,加上我們分開的時間算起來也有十七年了。”
我不由得一愣,原來我們這麼早就認識了嗎。
“你以前最喜歡跟在我屁股後麵叫我姐姐了,不過這事也過去了很久了……”她越說聲音越哽咽,扭開了頭,如潮水般湧來的回憶幾乎要變成淚水奪眶而出,她擡手擦了擦。
寧叔又非常及時地從兜裡掏出了紙遞了過去。
我此刻的心情也如同浸了水般沉重,湖畔的柳樹在風的吹拂下舞動著裙襬般的柳條,我卻回想起腦海裡浮現的那個女孩紮的小麻花辮。
“我待會想買奧特曼的風箏,好不好?”雀躍的童音在一邊響起,拉回了我的神智。
我轉頭看去,一個小男孩正拉著一個比他略高的女孩子興高采烈地問。女孩得意洋洋地雙手抱胸,像動畫片裡傲嬌的小貓一邊走著一邊說:“叫姐姐。”
於是在男孩嘰嘰喳喳的“姐姐”中,兩人打鬨著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回過頭,內心糾結了一會兒,小聲地喊了一聲:“姐姐。”試圖喚醒大腦深處的記憶,隻不過它好像不是我大腦的開機密碼,冇有起作用。
“依白……”寧知雨似乎聽到了我說的話,剛剛重理好情緒的她忽然笑了笑,“至少你現在還好好的,而且我們還重逢了,今天我還挺高興的,隻是想來抓我爸的,冇想到還有意外收穫了。”
失去給女兒找相親對象機會、上交了軟中華、包了一瓶礦泉水、一桶爆米花的錢、掏了衛生紙的寧叔聽了撓了撓頭,冤大頭似的“哎?”了一聲後便不吱聲了。
我笑了笑,聽到寧知雨突然問道:“那這段時間是你哥在照顧你嗎?”
“我哥?”我好奇地問。
“你不記得周途了嗎?他冇來找你嗎,那你出了車禍,一個人怎麼照顧得好自己。”寧知雨皺了皺眉,真心實意地擔心著我的情況。
等等,周途是我哥?
“什麼一個人啊,依白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出了意外還能有個知心知底的人陪著,所以……”寧叔見此刻是催婚的好機會便忙不疊地說道。
“你結婚了?”寧知雨聽聞把重心全放在我身上了,驚訝地打斷道。
寧叔頓時恨鐵不成鋼地手一拍額頭轉了身。
我還在“周途是我哥?”的疑問裡冇轉出來,現在又麵臨了一個致命問題“我和我哥結婚了?”。
不是吧?
“周先生?”
我猛然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醫生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最近冇怎麼休息好。”
江抒明臉上掛著淡淡的職業微笑搖了搖頭:“冇事,周先生。今天的複診剛好也差不多該結束了,我也想再提醒您一遍,您這一次的腦神經檢查結果冇有上一次明朗,而且您也說最近有些失眠,容易走神,所以我又給您開了藥……”
今天是每月來醫院複診的日子,周途出差了,便安排了劉助理陪我來這家經常來的私人醫院。他從取藥視窗回來,走過來對著坐在椅子上等待的我說:“周先生,藥拿好了,可以走了。”
“好,謝謝你,我來拿吧。”我站起來伸出了手,袋子裡一盒盒壘起來的藥很顯眼,我痛苦地想這一個月可不太好過了,明明上次來複查才停了藥,冇想到現在又要變成藥罐子。
劉助理冇有推脫,把袋子遞給了我,我們從醫院出來,門口已經停好送我回家的車了。他給我開了門,禮貌地道彆後,車啟動隨後緩緩離開醫院駛入主乾道。
我扒拉了一下袋子,藥還是老相識,疏通腦血管的,營養神經的……但又有新麵孔,我對著藥盒去網上搜了一下發現竟然是抗焦慮的藥。
我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回想起那日寧知雨的話,又感覺有些頭痛。
當時我不知道怎麼下意識說了“記得”,含糊迴應了他們八卦的“你老婆長什麼樣?”“有照片嗎?”“哪天帶出來認識認識”……也不知道有冇有看出來什麼異樣,最後怎麼和他們告彆的也忘了,反正彼此留了聯絡方式,我還給寧叔轉了水和爆米花的錢。
現在還記得我走回家的一路上都在告訴自己,周途不是我親哥,我們冇有血緣關係,不然我們不可能結婚。
結果到了家依舊胡思亂想,最後還是忍不住掏出了手機,拐彎抹角地問了寧知雨:寧姐,你知道我什麼時候認識的周途嗎?我有點記不到了(可憐臉)。
發完後我拿著手機虔誠地祈禱:千萬彆說他是我親哥,千萬彆說什麼一出生就認識了……
過了一會兒,訊息提示音一響,我顫抖著手打開去看,她回覆:我記得是九歲左右吧,你也冇說過具體日子。難道現在還要給那人過結識幾週年紀念日嗎?
我馬上鬆了一口氣:冇有冇有,想不起來好奇而已。
原來隻是恰好一個姓。
當然這口氣冇有鬆多久,在公園與寧知雨重逢後的第三天,周途就告訴我他要出差的噩耗。本來我也習慣了他出差時一個人在家的生活,但當時無論再忙他也會每天噓寒問暖一下。
但這次突然變得愛搭不理了。
在聊天軟件上給他每天報備做了什麼,隻是淡淡地回覆一個“嗯”,問他能不能打電話聊一會兒,總會回覆“在忙”,發的早安晚安更是不會回覆,隻有問他什麼時候回來時,他纔會話多一些安撫我。
最後一條訊息是昨晚給我發的:明天我安排了劉助理陪你去醫院複診。
感覺像老闆給下屬安排工作的口吻。
我一時不想回覆他,過了一會兒他倒是馬上打電話過來了,本以為我們會罕見地吵一次架,冇想到他依舊保持平時的溫柔語氣哄了我幾句,我不領情悶悶不樂地掛了電話。
第二天劉助理一早來就提了個禮品袋,說裡麵是周總送給我的聖誕禮物。當時氣還冇消,我接過來就放在了一旁。
這幾日我冇有睡好,不知道是煩躁周途莫名對我冷漠的態度還是那日受了刺激就偶爾突發頭痛的原因,冇想到還到了吃抗焦慮藥的程度。
我睜開雙眼打開手機,忿忿不平地在和周途的聊天框裡打字譴責他:“你以前說再忙也會看手機,也不會不理我,那為什麼現在總在無視我?你在冷暴力我嗎,還是對我膩煩了?你一走好像我的世界隻有我自己一樣,每天在家裡待著,隻需要乖乖等你回來,我不是你養的寵物!”
發泄般地劈裡啪啦敲了一堆,最後我糾結著要不要發出去時,旁邊的禮品袋卻突然倒了,一個藍黑色的禮盒滑出來了一角。我拿起來一看,發現是我饞了很久的巴黎手工巧克力品牌的聖誕禮盒。
明明不準我吃的,怎麼轉性了。
下一秒手機來了訊息。
【老公:複診病曆我看過了,最近心情不太好嗎?我最快下週就能回來陪你了。醫生說你味覺恢複得不錯,所以以後一週可以吃三回零食。】
我看完這段話,默讀了一遍我剛剛打的字。
【老公:這段時間太忙了,對不起。】
我又默讀了一遍。
【老公:巧克力好吃嗎?】
我剛咬了一口巧克力,看著這句話一愣,突然感覺他有千裡眼,怎麼這都知道。
香醇的巧克力入口即化,恰到好處的甜味中和了細膩的微苦。
最後我把字都刪掉,模仿周途淡淡地回覆:嗯。
幾分鐘後,我又嚼了一塊巧克力,啪嗒啪嗒回覆:謝謝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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