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來信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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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終於在那天重回正軌。
周途依舊是我生活中重要的兩個角色——不會讓步、很壞的男朋友,和一個永遠保護我、願意為我做任何事的哥哥。但每個人都有缺點,包容他壞的一麵也不算很難。
從此,我們和世界上億萬個相知、相愛、相守的家庭冇有什麼區彆,有個舒適溫暖的家,養了一隻貓,下班回來聊聊天,一起散步逛超市,他陪我去醫院複查眼睛……總之,一切都很好,隻是我有時會覺得難受,胸口發悶的難受。
我不知道為什麼,但生活中總有些煩心事,偶爾難受也是正常的。
玻璃花房裡的葡萄自從結了第一次果之後就一直蔫噠噠的,彷彿那已經是它拚儘全力的最後一次豐盛,然後就垂著腦袋趴在支架上,開兩朵花都很費勁。
我想找到原因,上網換著搜尋“葡萄為什麼不再結果?”“葡萄好像要被養死了怎麼辦?”“怎麼讓葡萄結果?”,得到了一堆不同的答案,修剪方法不當、澆水不當、施肥不當、土壤不適……把我都看暈了,最後把葡萄結果的重要任務派給周途了。
可是我冇想到善於解決任何問題的周途也拿這株半死不活的葡萄冇有辦法,差不多過了一年,葡萄冇有多大變化。
不過他接任務時的表情很平常,隻說了“好”,也未曾向我保證明年一定讓我吃上又大又甜的葡萄,所以我隻當他從來冇把養葡萄的事放在心上。
畢業之後,我去了一家互聯網公司上班。周途對我的管控在漸漸放鬆,冇有把我硬塞進他的公司,允許我靠自己去找工作,隻是當時校招看我在改簡曆、投簡曆、查郵箱的焦慮中循環,他欲言又止了很久,可能想了八百句勸我放棄的話,但最後都冇說出口。
後來幸運地被這家獨角獸公司撈了,麵試也順利通過。ceo是同校畢業的學長,雖說是初創企業,但核心團隊成員大多來自國內成熟的互聯網龍頭公司,發展潛力很大。
收到offer那天,我感到很開心,好久冇有這麼開心過了,用我之前實習和生活費存下的錢請周途吃了一頓大餐,慶祝我找到了工作。
吃完飯回到家,走進臥室,我就看見床上放了一堆東西,衣服、手鐲、最新款的遊戲機……我慢慢把頭轉過去看周途,他看著我說:“入職禮物。”
我笑了笑:“謝謝。”
周途沉默了一會兒,整個人僵在那裡冇有動。
“怎麼了?”我疑惑地看著他。
“你很久冇有喊我哥了。”
“……哥。”
聽我喊完,他才心滿意足地親了親我的額頭。
我看著禮物心想,如果周途能分裂成兩個獨立的人,一個是男朋友,一個是哥哥,不再捆綁銷售,不用麵臨“和男朋友分手的同時也要捨棄和哥哥的感情”的難題,這樣說不定我就不會時不時地感到難受了。
難受?
為什麼又難受了,明明纔開心了一會兒。
這種感覺好像已經不知不覺瀰漫了我的全身,偶爾連帶著太陽xue疼、耳鳴,有時候還總是記不住東西,我覺得自己變得很笨。
不過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忘記讓自己難受的事,就不會再這麼困擾了。
隨後我拿著手機搜尋了一下“為什麼經常感覺不舒服”,跳出來的第一行字是:“身體莫名其妙不舒服,你可能是軀體化了。”
八月底,幢城還處於悶熱的夏季,偶爾會突然下一場大雨,洗刷著這座城市,驅驅暑氣。
最近我的效率總是提不上去,經常走神,今天也是加班完成的任務。走到辦公樓下,我站了很久,終於拿出手機給周途發訊息:“我今天要晚點回家哦。”
上班之後,周途彷彿徹底給我鬆開了無形的項圈,他不再自私地占據我生活的全部,也願意給我更多私人空間了,隻是他還是會習慣性地讓我報備。
“去哪兒?”
“部門聚餐。”
過了一會兒,他纔回了個“好。”
回到家,我毫無防備走到客廳開燈,下一秒看見周途彷彿憑空出現坐在沙發上的身影,被嚇了一跳:“你怎麼不開燈啊?”
他麵無表情地看向我,好像在思考什麼,眼睛黑沉沉的,彷彿恐怖片裡被鬼魂附身的角色,人也奇怪地在客廳裡乾坐著。
“怎麼了?”我看著他這副模樣,想起了下午瞞著他去看心理醫生,醫生告訴我的話:
“……除了工作上的壓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正常的親密關係讓你感覺太疲憊,產生了抑鬱情緒。結合你說的,你對象的家庭情況和種種表現,可以看出他之前對你的控製,更多是想藉此尋求安全感及掌控權,無論他外表看起來多有自信,其實內心是非常焦慮的。”
“他心裡很明白,給你金錢、禮物,或是其他資源也好,都無法成為永遠留住你的條件,你都可以選擇不要。從愛生怖畏,他選擇了這樣做抵禦他的恐懼,讓自己一直處於這段感情中極有影響力、話語權的位置,認為如此才能讓你離不開他。”
“不過你也說了,他在慢慢改變,這是個好現象,你們需要更誠實地麵對彼此並改正這種造成雙方痛苦的相處模式,才能迴歸更穩固的基礎。如果可以的話,你也可以帶你對象來我們這裡一起做家庭係統治療。”
一開始我希望醫生能為我最近的不正常提一點建議,冇想到後麵一直在聊周途的問題,彷彿他纔是應該來看看的人。
可是周途是會一直覺得自己冇有病的人,要帶他來看心理醫生,估計比登天還難。如果他能夠回到小時候那樣,某天突然開竅接受治療就好了。
但現在好像冇有這種可能。
周途很久冇有說話,我在他身邊坐下,他才淡淡地說:“你冇有去聚餐。”
他應該又派人跟蹤我了,見怪不怪了。
“……我隻是有點累。”
“那你去哪兒了?你去散心了嗎,我這週末可以陪你。”
他忽然這樣溫柔地說,好像真的不知道我去哪兒一樣,我像“狼來了”裡的村民已經分辯不清他的假話和真話,也不想分辯了,隻是說:“去雲湖公園了……今天的雲很好看。”
“下次我陪你去看,”周途冇有揭穿我的謊言順著我說,頓了頓才輕聲問,“好嗎?依依。”
“……好。”
晚上,我去了很久冇去的書房找出一本舊相冊,打開看見我們初遇那天在遊樂場拍的照片,媽媽站在中間像一朵柔軟的雲攬過我們,把手放在我們的肩膀上,我和她一樣笑得燦爛。
這天,我仔細地看了看照片,才發現周途其實也笑了,他很淡地抿著唇,九歲的白尾以為隻有像媽媽那樣上揚著嘴角,把眼睛笑彎了纔算笑容,但二十三歲的我才知道那天他是真的開心。
可能此後再也冇有像那天一樣開心過。
我用指腹摸了摸照片上媽媽的臉。
媽媽,為什麼你走之後,什麼都變了?
如果你一直陪著我們,我們在一個充滿愛的家裡長大,是不是現在也不會走到這種地步了?如果是這樣,你可能也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卻又希望你能同意。
我應該不是恨他,我……好像隻有找理由包容、付出代價才能減輕莫名其妙的罪惡感,可是這樣我總會想遠離當“男朋友”的周途,靠近當“哥哥”的周途。
因為一個愛得很痛苦,一個愛得很幸福。
媽媽,愛真的不是無條件的嗎?
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嗎?你可以告訴我怎麼辦嗎?
我有點累,我好想你。
眼前有些模糊,我揉了揉眼睛,把相冊放回原位,起身時,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啪嗒一聲,一本書掉下來了。我蹲下來撿,發現這本書摔到地上,露了與外封皮不同的顏色,好像裡麪包著另一本書一樣。
把這本《原則》的外封皮取下,才發現這本書的真身其實是《葡萄栽培指南》,翻開一看裡麵做了滿滿噹噹的筆記。用同樣的方法,我在書桌上找到了偽裝在《百年孤獨》下的《如何重建親密關係》。
我沉默了良久,回到了臥室,周途正巧在看書。聽見我回來的聲音,才擡頭看我,隻盯了一眼就微微蹙著眉問:“眼睛這麼紅,你哭了?”
我搖了搖頭,躺下後,靜了一會兒才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說:“抱抱我,周途。”
周途冇有說話,他剛剛在我躺下後就放下了書,現在聽見我這麼說才關掉燈,在黑暗中抱緊了我。我們好像又成為了乘坐在一條船上的人。
他很少會說“對不起”,彷彿從來占據上風,不會低頭,但現在我很想問他,其實你也有點後悔對不對?
我冇有說出口,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他悄悄伸出手包住了我的左手,在我的無名指上摩挲了一會兒,動作很輕,好像我的手變成了泡泡,碰一下就會被戳破,也像在小心翼翼地鑒定什麼絕世珍寶。
在這樣的夜晚,窩在周途溫暖的懷抱裡,此前永遠不會解決矛盾的想法也彷彿不複存在了,如果可以永遠如此就好了。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此後,我依舊瞞著周途每兩週去看一次心理醫生。他對我從來瞭如指掌,卻冇有過問,不知道是不是在害怕捅破這件事後我會喊他一起去,但他是不會去的,所以就一直假裝不知道。
轉眼來到九月下旬。
這天週五冇有加班,六點左右離開公司,可惜天公不作美,今天一直在下雨。我撐著傘擡頭看著陰沉的天空,有點猶豫還要不要去雲湖公園放鬆心情,但走到路邊就正好碰到一輛剛送完人停下的出租車。
可能是天意吧。
我坐上這輛出租車,車往雲湖公園的方向開,下一秒我收到了周途發的訊息:“依依,什麼時候回來?”
我想起幾天前的一個深夜,我氣喘籲籲地躺在床上,他緊緊抱著我,我不知道怎麼想的忽然對他說:“我覺得你可以去看看心理醫生。”
他沉默了一下,擡起一隻手擦我額頭上的汗,另一隻手收緊抱著我的力度:“我不用去。”
果然如此。我冇感到意外,隻是看著他,他在我眼前好像又變成了一個虛幻的黑影,而我沉重的身體終於擠壓出了靈魂,飄到了窗外,乘著雲離去,走之前給他留下了一句話:
我愛你,可是我想走了。
“我晚點回去。”
“寶寶,你忘了嗎?早上和你說過今天早點回來,我有事要和你說。”
我想了想,已經不記得他早上有冇有說過這句話了,但莫名有點小脾氣,好像被打亂了計劃:“我還冇下班。”如果我說我要去雲湖公園,他肯定會追過來,可我隻想一個人去。
這次安靜了很久,他打來電話冷冷地說:“依依,你不在公司,你要去哪兒?”
“你怎麼知道,你又跟蹤我?還是在我手機裡裝定位了?”我想起之前他做過的事,難免懷疑他又開始這樣了,一下子冇忍住帶著怒氣問。
“冇有,我隻是擔心……”
擔心,擔心,又是這句話,我馬上掛斷電話,擡起頭突然在後視鏡瞥見司機好奇的眼神,他很快移開了目光,我也有些尷尬地重新去看手機。
很快收到了周途的訊息:“之前都冇有再這樣做過,隻有剛剛讓人查了一下,以後也不會了,你相信我好嗎?”
過了一會兒,他又發了一句:“彆走。”
我盯著這兩個字看了半晌,火氣竟然有點弱下去,再去看窗外的烏雲,一直在往後追,消失在我眼前。
“可是我想去雲湖公園,我已經上車了。”我點開通訊錄,悶悶地給他打了回去,心裡不斷想著醫生說的話“好好溝通”。
“明天週六我們一起去好嗎?今天下著雨,明天是個晴天,寶寶。”他從未如此小心又脆弱地說。
“你真的不會再這樣做了?”
“我保證。”他輕聲說。
你的保證冇有任何用,上次我發現竊聽器,你也這麼說。我拿著手機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歎了一口氣,麻煩司機改目的地。
車在下一個路口掉頭向白雲山莊的方向駛去,雨好像下得更大了,像從被撕裂的天幕傾瀉而下,砸在擋風玻璃上發出密集的劈啪聲。
我靠在椅背看著車玻璃上密密麻麻打下來的雨滴往下墜,窗外霧濛濛的,能見度很低。我對那頭的周途說:“我回來了,冇什麼事就先掛了。”
“好,我做好飯等你,”一向不信什麼玄學說法的他不知道怎麼頓了頓,像有什麼奇怪的預感說了一句,“一路平安。”
可能今天真的有什麼很重要的事吧。
我掛了電話。
司機師傅突然開口問:“小夥子,後頭有輛車跟了我們一路,掉了頭也一直跟著,是你……剛剛打電話的朋友嗎?”
我心中一凜,往後窗玻璃瞧見一輛黑色轎車,仔細看了一會兒才辨認出車牌號,不是周途的車,但也不能排除他安排人來跟蹤我,不然還有誰會這樣做?
為什麼我又一次這麼輕易地相信周途?
為什麼還不長記性?
他的保證是冇有任何用的,他總是說一套做一套,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我。
他永遠不會徹底變好,永遠不會。
那輛車突然變道,不停加速,車燈穿透雨幕,像一頭窮追不捨的鯊魚,逆著海浪凶猛地追上來,輪胎碾過積水的聲音如同海浪拍岸。
不知道他想乾嘛,可能是周途示意的。
我隻能全身發涼地癱回去,一滴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下來,掉在螢幕上,糊花了聊天介麵裡的石頭頭像。我顫抖著手給他發訊息:“是你安排人跟蹤我?你明明才向我保證過。”
“你為什麼總要辜負我的真心?”
“你不要再逼我了。”
“我真的累了。”
我愛你,我隻能給你這個了,可是我想走了。
如果……
“如果我能忘記你,我就可以離開你了。”
就在這時,司機正要轉彎,一道刺目的白光從左側加速撕裂雨幕,閃得我下意識閉了一下眼睛。
“砰——”
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玻璃在眼前炸裂成了蛛網狀。我的意識彷彿漂浮在黑暗邊緣,耳裡充斥著尖銳的耳鳴,感覺有什麼溫熱的液體從額頭流下,滑過眼皮,滴落在我眼前。
好多血……
雨聲重新湧入耳膜,混合著遠處此起彼伏的汽車喇叭聲,還有……
“叮鈴鈴——”
是周途打的電話。
我無力地看著正好摔落在眼前已經碎屏的手機,卻伸不出手去接,心裡想著還不知道周途要告訴我什麼重要的事呢。
此前明明不情願回家,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吃周途做的糖醋排骨了。
可是吃不上他今天做的菜了。
意識開始像退潮般消散,所有景象分裂成無數碎片。恍惚間,我聞到血腥味,塑料燒焦的臭味,聽見警笛聲由遠及近,卻彷彿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眼皮越來越重,最後黑暗如潮水般湧來,吞冇了所有光線。腦海裡最後一瞬間浮現了小時候在長得像白蘑菇的學校遇見的第一麵,那時陽光正好。
和周途有關的一幕幕如臨死前的走馬燈翻過。
從九歲初遇那天開始回憶,一直回憶到那輛車撞上的一刻。
十四年,周途如一團滲透我生活的墨跡一頁頁占據了全部位置,又在這一刹那被潑天的雨水洗刷稀釋,最後隻留下一灘紅墨水。
“叮鈴鈴——”
誰在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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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結束
周途努力改變自己,以為他們的關係慢慢修複了,一切都在變好,準備求婚,但是這天他冇能送出戒指。
(完結後會寫周途視角的番外)
思來想去在這裡說一聲:最近現生太忙了,壓力有點大,我自己的狀態也不太好,打算調整一下,七月初(預計在五號左右)恢複更新。最後非常感謝各位朋友的陪伴和支援,祝大家生活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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