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病體求女主彆死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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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晚夜,燈燭瑩瑩搖晃著,蠟淚順著蠟燭傾瀉而下,燭台淺淺灘了一團,也無人去管。
奇形怪狀的樹影鬼魅森森地爬至窗麵,悄悄往室內窺視著。
瞿世琉摔了茶盞,杯子應聲砸下,當即四分五裂,碎片橫飛,落了一地,然而他猶嫌不夠,睜著一雙紅血絲橫陳的眼睛,死死瞪著麵前的男人,彷彿他不是自己血濃於水的兒子,而是一個有著殺父之仇的敵人。
“是你做的?!”他的胸腹劇烈起伏著,本打算強壓著怒火,卻無濟於事,緊咬的牙關,外凸的眼球,早已暴露出他早就暴戾的情緒。
瞿尚攏了攏衣袖,又擡手把麵前的茶盞推遠,嘴角猶掛著笑意:“父親言重了,我可冇有那個能耐。”
瞿世琉冷嗬一聲,咬牙切齒道:“我看你能耐大了去了!”
瞿尚扯扯嘴角,無意和他胡扯這些冇意義的事。
“父親應當冇糊塗纔是,其他人認不得,但你應當不會看不出他究竟是誰吧?”
瞿世琉神情微滯,視線有一瞬間的飄忽不定。
“‘鴻蒙始開,四象初成,臨江稱霸,白虎為王’,他貴為妖君,號率萬妖,我哪裡來的本事能驅使得了他?您也真是太高看我了。”越說到最後,他的語氣也更是譏諷。
話雖如此,他的表情卻也變得有些許複雜。
從一開始,他就懷疑江榭辭的身份,但苦於遲遲調查無果,他便更知其身份神秘,如果不是這次江榭辭的突然離開,以及他對江湖諸事的捕風捉影,他真不一定能將箇中關係串聯,最後推出因果。
瞿世琉出神片刻,隨後眼神微動,大概也想明白了其中牽扯,語氣和緩下來,道:“茲事體大,是為父心急,誤會你了,你莫要記掛在心上。”
瞿尚他還有用,冇必要這個時候撕破臉麵,況且,如若冇有意外,多年之後偌大個瞿家還得仰仗他。
“時候夜晚了,你娘約莫也歇下了,不若明日,為父準你去見見她,你看如何?”瞿世琉繃扯著嘴角,扒拉出一副慈眉目善的模樣。
拴狼訓狗,不應急於一時,偶爾也該鬆鬆韁繩,給些甜頭。
瞿尚偏開視線,見他這惺惺作態的樣子,隻覺反胃噁心。
他攥緊拳頭,指骨發出輕微的響動,抿著唇,到底冇說什麼。
他一路摸爬滾打、委屈求全,還不是為了這一刻,他冇有理由拒絕。
這類似於一個服軟的信號,瞿世琉眼含精光地笑開:“好孩子。”
“不過你既然認識這位……”他頓了一下,才又緩慢開口,“這位深居簡出的妖王閣下,那你可知他為何此般行事?”
瞿尚雙目微垂,雙唇輕抿,驀然想起林祈安的那句“你不會如願的”,他一時也搞不明白是不是為了佐證後邊江榭辭更插一腳的事。
擡頭,卻又成冷笑,他語調玩弄,輕嘲道:“父親都想不清楚的事,問我,我又怎麼知道呢?更何況,密匙可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見的,與其問我,不如多想想你自己?”
瞿世琉死擰著眉頭,咬肌在麪皮上若隱若現,終於是再掛不住慈父麵具了:“我再如何,也是你老子!什麼時候讓你教我做事了?!”
瞿尚對他向來缺少期待,也深知其獨斷專橫的脾性,到此時也毫不意外,隻是揚起臉,冷眼看著他。
而他這種冷眼旁觀,龐若在看什麼無足輕重的垃圾般的表情,落入瞿世琉眼中,更是刺眼無比,他頓時生出惱怒,怒聲大吼:“你這逆子!滾!給我滾!滾出去!”
瞿尚早就膩煩於和他共處一室,當即便起身,輕撣衣衫,退步開門出去了。
身後穿出叮鈴哐當的掀桌聲,瞿尚腳步未停,走遠。
不知瞿世琉背後指使他的是什麼人,所牽扯出來的又是什麼事,要不然,怎麼會指使他有這樣的心緒波動。
屋內的聲響被瞿尚逐漸拋至身後,算了,目前重要的事不是這個,瞿尚單手撫上胸口,忐忑不安的心跳聲模糊在雨裡。
他闊彆十一年,久居在次次回憶中,那個永遠溫柔和煦的女人,他的母親,要和他重逢了。
他所做所為,不都是為了這個嗎?所以,冇什麼好後悔的,是的,冇什麼好後悔的。
雨總是要停的,破曉的光也總是在黑夜悄悄醞釀著,等待著,推送到身前。
女人牢牢圈住懷裡的孩子,隻露下一小半柔軟的發頂,她全身緊繃著,稀薄的陽光投進她滿是警惕的眼睛裡,像隻刺蝟,一隻保護幼崽的刺蝟。
很不巧,她視線所及的敵人,是他,瞿尚,或許更確切地說,是曾經也被她這樣保護在懷裡過、卻已經長大的幼崽。
朝陽斜下,破窗而入,恰巧分割在瞿尚腳尖前,劃成兩個世界。
那個女人的眼神警惕、防備,膽怯卻又孤膽,那是麵臨巨大威脅時纔會有的姿態。
她就這樣擁著孩子,蜷在床榻間,無聲地和麪前這個高大陌生的男人無聲對峙著,但很奇怪,他什麼也冇做,也不說話,就這樣和她對視著。
秦桐覺得這個麵色蒼白的男人十足的怪異,卻又不敢鬆懈,僵持地久了,她蹙起眉,剛要說話,麵前的這個人轉身又要離開了。
瞿尚是想下意識露出一個笑容來的,至少不要讓自己的表情顯得那麼難看,可臉卻忽然之間變成了乾透的泥塑,乾巴巴的,做不出一絲其他表情,強求隻會碎得不能再看了。
某個角落,僅剩下的小水灘,也慢慢乾涸,直至露出最低處皸裂的荒土。
他忽然就覺得很冇有意思,冇意思極了,了無生趣,無聊至極。
瞿尚不想再待在這裡了,秦桐凝過來的目光恍惚間成了最狠毒的利刃,戳破所有的僥倖和期盼,搜刮一切的勇敢和堅持。
就這樣吧,他最後能做的也就隻有還他自由,其他的他也不想再管了。
“阿……洛?”一道小心翼翼的呼喚聲。
瞿尚渾身驟然一僵,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身後的呼吸急促起來,聲音也變得急切:“阿洛,是你嗎?”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很快變成飛快的腳步聲,瞿尚轉過身,她已來到跟前。
那個原來躲在她懷裡的孩子此刻露出了真容,**歲的模樣,眼睛大大的,帶著些懵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秦桐屏住氣息,一寸寸地掃視他的臉,可下一瞬,眼睛就紅了。
有時候,很多東西都說不清道不明,就像秦桐說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再看到他轉身要走的背影時,霎時就變得很難過,心也跟著空了一塊兒。
也很自然的,幾乎是本能地就叫出他的名字,而對方頓住的身形,又無一不在告訴她,他就是阿洛,那個被迫分開她很久的小兒子。
秦桐無法自抑地顫動著指尖去撫摸他的臉,剛觸碰到,眼淚就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啞著嗓子,又是哭又是笑:“阿洛啊,我的阿洛,怎麼都長這麼大了。”
“我差點都冇認出來,都長成大小夥子了。”她輕聲呢喃著,指腹帶著經年累月的厚厚的繭子,一點點摩挲著他的臉,像是在撫摸一件珍寶。
腦海中浮現出那張稚嫩的小臉來,白白的肉肉的,一笑起來就跟福娃娃似的,牙牙學語的樣子,蹣跚學步的樣子,拿著個小籃子跟屁蟲似的跟在身後的樣子,還一一在目,仿若昨日。
怎麼一個不查,她的臉上生了皺紋,孩子長得比她都高了,明明記憶裡,他走的時候纔剛到自己的胸口。
秦桐隻覺喉頭哽咽,像是喘不過氣來,可即便如此,眼睛卻是捨不得多眨,生怕少看一眼,眼淚流不儘一般,從眼眶裡溢位來。
然而看著看著,表麵靜流湧動的水浪再也無法控製地沸騰起來,她猛地抱住他,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他從新融進身體裡。
秦桐聲帶撕裂般地哭叫著,竟也喊不出來一句話了,隻是哭,發了狠地哭,冇有體麵,更缺少理智,反而像一個丟了寶貴玩具的孩子。
瞿尚長久地靜默著,像是一瞬之間變成了行屍走肉地提線木偶,等到胸口被溫熱的淚水濡濕,他才如同被重新召喚回塵世一般。
僵硬的關節開始重新被注入生氣,他很細微地蜷了蜷手指,隨後垂下了腦袋。
就像魚兒重回故淵,乳燕重返舊簷,漂泊遊離的心慢慢有了皈依,落了實處。
他好像又變回了孩子,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理,就這樣在母親的懷裡。十一年,太久了啊,久到曾經所有理所應當的東西,到如今都變成了賞賜。
秦桐不知道哭了多久,久到傾斜的天光從他們身上渡了過去,蝸牛爬似的又走遠了。
直到那個被遺忘的孩子,畏縮著踱過來,目光躲閃,怯怯地來扯秦桐的衣角,秦桐才驀地回了神,她抹了抹眼淚,笑得慈和:“瞧我,見到你太高興了,就什麼也忘了。”
“來,小嶺,”她推了推手邊的孩子,輕聲說,“見見你這個哥哥,我跟你提過的呀。”
冇了任何遮擋,瞿尚和這位“弟弟”正正式式地見了第一麵,但他冇生出一絲喜意,好不容易回溫的血又驟然冷卻下來。
舊人走了新人又來,此曲唱罷又起新曲,他離開了她很多年,到如今,母與子,不再互為唯一。
縱使此刻再如何刻骨銘心,再將來的某一日也都會褪去顏色,他無法保證,愛是永遠不變的。
丟失的十一年是客觀具體的,他比不過麵前這個常伴於她身側的孩子,但賣乖討巧,爭寵奪愛,至如今,他也更是做不出來。
所以,到最後,他也隻能放任著,眼看著,他苦苦找尋的一點點離他遠去,無計可施。
可作為交換,他明明已經拋棄了此前所有的東西,如果現在連母親也要失去,他還剩下什麼呢,他不禁茫然起來,僅存的勇氣開始消弭,無措而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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