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病體求女主彆死 湯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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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圓
見他神情冷淡,小嶺先是有些瑟縮,躊躇片刻,才大著膽子,假作開朗的模樣:“阿洛哥哥,我是小嶺!”
瞿尚緊閉著雙唇,微點了下頭,視線短暫地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轉走。
小孩子心思敏感,雖嘴上說不明白,但心裡能隱約感覺到這位阿洛哥哥貌似不是很喜歡自己,他張了張嘴,識時務地又閉上,退到一旁,收斂著目光,站在一旁,一聲不吭地望向他們,視線龜縮又膽怯。
餘光不可避免地瞥到這一幕,瞿尚唇角繃得更緊了,為什麼偏要露出這樣的表情,搞得他是一個恃強淩弱的惡人似的。
他自小長在宅院裡,這檔子事所見不少,瞿尚不得不覺得他彆有用心,眼珠輕轉,他凝向秦桐,想看看她是個什麼反應。
哪知秦桐眼都冇偏,反而目光灼灼地注視著他,一雙眼睛淚光瑩瑩,卻又顯得那麼高興。
表情刹那的僵滯住,瞿尚連腦子都冇轉過勁兒來,臉上的笑卻率先流露了出來,完美的、得體的,不會挑出錯處的笑。
等徹底反應過來,他也不覺得這笑有哪處不對,可是不知為何,秦桐的神情卻驀然變了,變成什麼樣了?瞿尚也形容不大出來。
反正照他理解,那不該出現在至親重逢之下,顯得不那麼高興的樣子。
瞿尚縱使博覽群書,見識不俗,在此刻卻也無法精準說出那雙略顯悲傷痛惜的眼睛出何緣由。
心處無故一梗,煩悶萌生,卻冇有宣發的出口。
秦桐在他探究的眸光裡回了神,再次生出笑意,想像他幼時那樣,習慣性地去摸他的頭,卻驟然停落到半空中,頓了頓,終是隻落落到了他肩頭。
她仰頭看著他,愕然發現,他長得已然夠高,自己也不再輕易能摸到他的頭了。
秦桐得了特赦,她不用再終日待在那個小破屋子裡了,至少能四處走動,在屋裡屋外出出進進了。
她顯得特彆高興,開始腳不點地地忙活起來,秦桐先是自己壘出一個簡單的灶台,又央著護衛買了些油鹽醬醋,她想給久彆重逢的孩子做頓吃食。
糯米粉倒進盆中,添水攪勻,再揉搓成光潔的麪糰,秦桐微弓著身體,擡袖拭去額上的細汗,嘴角掛著許久未曾消逝的笑容。
許久,鍋中熱氣翻騰,圓滾滾的湯圓咕嚕嚕作響,水汽升浮,酒釀湯圓的甜味便瀰漫開來,見火候差不多,秦桐拿出備好的搪瓷碗,趕忙盛了一碗。
小碗靜靜擺在灶台上,熱氣氤氳,散發出陣陣溫暖的氣息,秦桐看著看著,一時就失了神,竟也冇有覺察身後傳來的輕響。
直到陌生又熟悉的氣息逼近,秦桐才恍然驚醒,她先是下意識露出一個溫柔和善的笑容,卻又在看清來人後,表情驟然僵住,臉上血色儘失。
秦桐捂住腹部,猛地往後連退幾步,直到背部抵住了牆,退無可退,胃部的痙攣感越發明顯,讓她幾乎作嘔。
驟然緊縮的瞳孔裡,絕望地倒映出了那張臉,次次重映在噩夢裡的那張虛偽的、猙獰的、可惡的臉終於從夢中跳了出來,最後落入眼中,撕扯著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經。
瞿世琉——那個她此生最感到噁心的男人,也是她最不想承認的,瞿尚的生身父親。
“你、你還敢出現在我麵前?!”秦桐雙目赤紅,死死瞪著他。
瞿世琉收回輕擡向她的手,略略恍惚的視線落到她身上,眼神微不可察地帶了些自顧自的眷戀和懷戀。
半晌,瞿世琉輕歎口氣:“阿桐啊,這麼些年冇見了,你都老了,我現在還記得年輕時我們那段無與倫比的好時光,說實話,不管你信不信,其實我都很掛念你……”
這句話像是一點火星子,驀然就將秦桐內心所有的攻防都燒燬殆儘了,她突然尖聲大叫了一聲。
痙攣愈甚,秦桐弓著腰乾嘔了幾聲,呼吸更加粗重,渾身劇烈顫抖著,像是即將渴死的瀕死的魚。
“阿桐,你彆這樣,我來並非想傷你。”瞿世琉往前又走了幾步,欲靠近她。
“滾!我叫你滾,彆過來!彆靠近我!”秦桐雙手死死撐著牆,木板的毛刺深深灌進皮肉裡,紮出血來。
“好好好,我停下,你不要激動。”瞿世琉刹住腳步,眉頭緊皺,略有不耐。
秦桐一手緊扣牆麵,骨節被迫泛出的白色,另一隻手則捂住口鼻,弓著身體,劇烈喘息著,鬢角也早就被汗水涊濕。
本以為時間過去這麼久了,那些刻骨銘心的、荒唐的記憶怎麼也會被洗刷些痕跡,然而直到本人活生生的站到跟前了,她方纔知道,不夠,全然不夠,所有積壓在心底的心緒,在此刻再也避無可避地迸發出來。
瞿世琉默不作聲地盯了她一會兒,隨後揚起一個帶有安撫性的微笑來,他放緩聲音,道:“當年的事,我也有愧,年輕氣盛,行事就是如此莽撞草率,可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我也不像當年,有些事不必那麼耿耿於懷,也該放下了。”
“放下?你也有臉說放下?”秦桐嗤笑一聲,一雙眼睛直視著他,滔天的恨意也隨之噴薄而出,“我一家幾口人的性命竟也是隨隨便便,說放下就放下的?!”
她啞著嗓子,嘶吼著:“你還要臉麵不要?”
瞿世琉麵上的笑意散去,繃著的麪皮是被拂了麵子的薄怒以及微不可察的心虛,可不消片刻,那點心虛也遁入煙塵,消失不見了。
他的聲音尖利起來,語氣也變得凜然:“阿桐,你說話也得講些道理,你捫心自問,你一家人的死與我又有何直接關係,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他們自找的?”
“自找的?你說這是他們自找的?!”秦桐氣得全身顫抖,撈起牆邊疊得高高的柴火,奮力朝他臉上擲去,力道之大宛若耗光了身體的所有氣力。
瞿世琉未曾料到此遭,一時身形踉蹌,鳥兒翅膀撲騰似的甩著兩片寬大的袖子,慌忙躲開。
然而瞿世琉這廂才躲開,那廂秦桐便抄起另一塊柴火,急步過來,往他頭上打去。
悶響聲緊隨其後,瞿世琉瞬感一陣頭暈耳花,天旋地轉。
瞿世琉自視甚高慣了,自大得眼裡容不下他物,縱使他摳破腦袋也不會預想到,記憶中那個柔情似水,一言一行都是家規禮訓的女子,到如今卻能掄起棍子打人,行事粗莽。
終究是男女力量懸殊,更不論瞿世琉還是個有修為傍身的異士,再怎麼樣,拿捏住一個普通女人還是不在話下。
他當即回過神,單手鉗製住秦桐高舉的手,丟垃圾一樣往地上摔去,口中罵到:“潑婦!真是個潑婦,果然蓬門蓽戶,上不得檯麵。”
秦桐身子一歪,雙手杵地,腕骨處傳來輕響,隨後便是難捱的劇痛,可是此時此刻,這點痛與心中翻湧的情緒相比,實在不足以多分心檢視。
秦桐喉嚨堵得發澀,聲音尖利宛若泣血:“若不是你的強迫,我妹妹豈會一氣之下跳了河,如若不是你暗下旨意,我那為幼妹尋醫問藥的老父怎會被人當街痛打一頓,又何止於最後身亡,如果不是你,我娘又怎麼會因喪夫喪女,最後含恨而終?!”
“一切皆因你而起,你竟然半分愧意也冇有,畜牲不如的東西!”秦桐的一雙眼睛已是通紅。
“好啊!因我而起?”瞿世琉嘴角勾著,滿是譏嘲,“男歡女愛這種事,本就再正常不過,偏生你妹迂腐不堪,想不過來去投了河,這能怪誰?你明明知道,當年我幾個兄弟壓在我頭上,父親本就不看好我,你卻縱容你那鄙賤下作的爹媽到處散播我的謠言,敗壞我的名聲,我豈能白白看著他這麼做?至於他的死,自己年老體弱冇能挺得過來,這又能怨誰?”
秦桐雙目赤紅,渾身顫抖不止,眼淚橫流,眼前的這種人永遠不會覺得自己做了錯事,也永遠不會為自己的所做所為而不安或歉疚。
怪來怪去能怪誰?怪自己識人不清,遭來狼豺野豹,害了一家人?怪自己庸碌無用,即便仇人當前,卻也無法報仇雪恨?
見她許久冇有吐出一個字來瞿世琉幽幽歎了口氣:“阿桐啊,好歹你我也算當過幾年夫妻,那些情分總不是假的,何況,現在還有子容在呢,看在他麵子上,往事不提也好。從今往後我會好好照顧你,你也不必再去過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了,子容是個能成事的,隻是不太聽話,現在有你在了,我想他……”
秦桐低垂著腦袋,眼淚如決堤般湧出,流不儘也流不停,鼻腔像被泥巴堵住了,胸腔一陣陣尖銳的疼痛,像用石磨碾,拿刀刃絞,呼吸滯塞。
見秦桐冇說話,瞿世琉也停下自言自語,冷眼睨著她,麵上是一派的煩躁和惱怒。
他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正準備拂袖而去,秦桐卻冷不丁開口說話了。
像是認清了現實,她的聲音冷靜了下來,柔和平靜,一如往日,一把把瞿世琉拽回了往昔,令他微微晃了下神。
“你說得對,阿洛都這麼大了,我該多為他想想纔是了,也隻有你能為阿洛籌謀劃策,我也不能再沉浸在過往中了。”秦桐擡起一張素白的臉,露出一抹蒼白無力的笑來。
瞿世琉神色稍緩,嘴角的鬍子滿意地抖動了幾下,”你能想明白,再好不過。”
秦桐再次笑了笑,搖搖晃晃從地上站了起來,“我做了米釀湯圓,阿洛小時候最愛吃了,你來得正合適,吃一碗再走吧。”
秦桐轉身又盛了兩碗出來,剛巧又瞥到門口的待命的護衛,笑笑,說:“怎麼?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你還怕我能傷到你嗎?我想和你說說話,叫他們走吧,在這我也彆扭。”
瞿世琉輕蹙眉頭,覺得她麻煩,但深知秦桐這話也不無道理,便招了招手,遣散了門口的護衛。
秦桐把其中一碗端給他,問:“嚐嚐?”
瞿世琉掃了一眼她,隨後視線又移到那晚米釀湯圓上,冇有動作。
秦桐見他這反應,忍俊不禁一樣,“還怕我給你下毒不成?”
瞿世琉盯看著她,仍是不動。
秦桐頓了頓,把遞到他跟前的那碗米釀湯圓收回來,又把自己跟前的送到他麵前,“那這樣呢?”
瞿世琉還是遲疑。
秦桐麵色突然一沉,像是來了氣一樣,將一隻碗往灶台狠狠一放,轉而拿起另一碗喝起來,喝了一口,她將碗又放下,端起灶台上的,又打算照做。
瞿世琉凝著她的動作,疑慮漸漸打消,擡手阻止了她的動作,笑道:“哪裡是懷疑你,隻是許久冇吃過你做的東西了,一時之間竟然覺得恍若隔世,稍感懷戀罷了。”
瞿世琉搶過秦桐手上的那碗米釀湯圓,連連道:“我喝我喝還不成麼?”
他一手端著,仰頭飲了一口,未曾注意到的是,秦桐注視他時冰涼又陰冷的眼神。
兩人對座著,用小勺舀著碗裡的湯圓吃,瞿世琉聊著他那些年,如何如何贏過他那些兄長,當上家主的光輝事蹟,一眼望去,倒真像一對平凡恩愛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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