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106
母女連心
饒晨曦有點懵,她下意識地辯解:“沒有啊,我怎麼可能做那樣的事!”
對麵不依不饒:“我都看到了,你還不承認!老臉都被你丟光了,快點把那些鬼東西都刪掉,彆讓外人再看我的笑話了。”
饒晨曦很委屈:“爸,你一百年才聯係我一次,不要這樣了好不好。蘋果是我的寶貝女兒,我怎麼會做對她不好的事。”
對麵怒氣衝衝:“你還把我當爸嗎?離婚這麼大的事,你跟我說過一聲沒。我都是看網上的訊息才知道的。還有你媽,天天就在你身邊轉也沒做一件靠譜的事.......”
饒晨曦心煩不已,她乾脆結束通話電話。剛把眼睛轉回到材料上,電話又震耳欲聾地嘶吼起來。饒晨曦抓起手機,直接拒絕,然後利落地把那電話拉到黑名單了。
一個小時之後,饒晨曦終於完成了材料整理。她看著被甩到一旁的手機,又有點心軟,想要給爸爸再回個電話。剛劃開螢幕,就看到微信那裡躺著幾條訊息,毫無疑問依然是責備和咒罵。
饒晨曦沒有一絲遲疑,把那些訊息連同聯係人一起都刪得乾乾淨淨。
如果人生也能這樣手起刀落該多好。饒晨曦一邊清理手機一邊想,血緣關係真是個偽命題,有人習慣歌頌它是世界上最無私最美好的情緣,卻選擇性地迴避最刻骨的傷害也往往來自於此的事實。
饒晨曦對她爸爸的感情淡漠又複雜。淡漠的原因很簡單,在她不到兩歲時,陸萍就領了離婚證。在那個年代的小鄉鎮,離婚猶如洪水猛獸,看客不會去深究孰是孰非,一概把當事人看做異類。
饒晨曦自小就看夠了各色眼神,也聽了成千上萬次的各種評論。在陸萍咬著牙養育自己時,那個原本在鄉鎮裡頗有名氣的爸爸原地遁形了。
隻是在偶爾的幾次春節,饒晨曦收到過壓歲錢。爸爸也會把她抱懷裡,親昵地喊她寶貝。但還沒等饒晨曦對爸爸燃起依戀和熱愛,他又消失不見了。
有人說她爸爸是去賺大錢了,也有人說饒老闆情場得意,日日流連溫柔鄉。
這一些繁複的細節交織在一起,饒晨曦對爸爸既期待又抗拒。在陸萍以一己之力對抗所有的壓力,最終支援不住而崩潰時,年幼的饒晨曦也從陸萍嘴裡聽到了對爸爸最狠毒的咒罵。
饒晨曦震驚又害怕。她承認,就算爸爸真是爛人一個,她也依然愛他,隻是沒有那麼喜歡罷了。
饒晨曦又深感愧疚,麵對著憔悴蒼白的陸萍,她覺得自己沒能無條件地站在媽媽這一邊,就是一種背叛。
等年歲漸長,饒晨曦也明白世上萬事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婚姻破裂,對於陸萍來說固然是不幸,對於爸爸來說也不是好事一樁。而且隨著自己考入大學,爸爸對自己的關心和愛護也比以往要多了很多。
饒晨曦曾經以為,他們父女之間還有未儘的緣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那個在自己的人生中偶爾現身的爸爸,真正愛的是馴服、乖巧、言聽計從又能給自己臉上增光添彩的女兒。
饒晨曦冷笑了起來。陸萍剛把飯做好,大著嗓門喊她去吃飯,饒晨曦聞言走過去,飯桌上依然擺著她最喜歡的那幾道菜。
陸萍一邊盯著蘋果吃飯一邊絮叨看不慣饒晨曦磨磨蹭蹭,饒晨曦輕輕環住她:“媽,我愛你。”
陸萍莫名其妙:“乾嘛啊,今天吃錯藥了嗎?我一身的油煙味,你快鬆開。哎呀,肉麻死了,以後可彆這樣了。”
饒晨曦哦了一聲,鬆開手臂,乖乖端起飯碗。陸萍把眼睛從蘋果那裡轉到饒晨曦身上:“你沒事吧。”
饒晨曦聲調很平和:“沒事啊,就是剛剛看到一篇文章,說母女之間要多抒發感情,這樣能促進雙方的溝通瞭解,有助於身心健康。”
陸萍半信半疑:“真有這種說法?我怎麼感覺是唬人的呢。感情可不是口頭上說出來的,是一點點的實事做出來的。”
她又看一眼蘋果:“不過呢,說一說好像也沒錯,至少聽起來還是舒心的,不枉辛苦養大了孩子。蘋果,你告訴外婆,你最愛的人是誰啊?”
蘋果奶聲奶氣又異常堅決:“是外婆。”
陸萍一邊笑一邊引導:“還有沒有其他人呢?”
蘋果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饒晨曦期待的臉,立馬補充:“還有媽媽。”
陸萍笑得更開懷了。她得意地衝著饒晨曦說:“看到沒,這就叫做母女連心。”
李楊和佟彤看了看彼此,都沒做聲。
電話那頭又輕輕呼喚:“喂,是找我的嗎?”
李楊的心臟似乎漏了一拍,她戳一下佟彤,壓低嗓門:“不是說好了你幫我開口嗎?”
佟彤結結巴巴:“不太好吧,畢竟你們是母女,你們直接說吧。”
電話那邊也沉默了,李楊不禁懷疑她隨時就會結束通話。
等了這麼久,實在不想錯過這難得的機會。李楊一邊深呼吸一邊給自己打氣--說幾句話而已,有什麼好怕的。有高考那麼難嗎?有通宵加班那麼難嗎?
李楊剛開口,擠出微弱的開場白:“你好。”
幾乎在同時,對麵也傳來溫柔的聲音:“你好。”
李楊看到佟彤給自己豎大拇指,她明白這是鼓勵自己繼續說下去。李楊點點頭,清清嗓子:“你好,我在上海。我叫李楊。”
那位龔女士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回答:“我知道,小偉已經告訴我了。這幾天,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李楊一時不知該如何聊下去,她求助地看著佟彤。佟彤迎上她的目光,牢牢摟緊她的肩膀,似乎想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傳給她。
龔女士自言自語:“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就幾十年了。我聽小偉說,你也要當媽媽了,是吧。”
李楊沉默應對著,她不敢再說太多,她怕自己控製不住情緒,肚子裡的兩個小毛頭要跟著鬨騰。
龔女士的語調裡飽含滄桑:“其實,我一直想找那個孩子,但是沒有本事也沒有膽量去麵對她。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這個人不伶俐,說不了什麼感動人心的話。我隻想跟她說一句,是我對不起她,但我每天都在想念她。如果她願意,我們找個機會見一見吧,我老了,不想把心裡話都帶到棺材裡,我要把那些事都跟她說一說。”
李楊咬著牙,但眼淚還是慢慢沁了出來。佟彤一邊給她抽紙巾,一邊輕拍她的背,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喃喃:“彆激動彆激動,想說什麼就慢慢說。”
龔女士覺察到這邊的動靜,她對著看不到的佟彤說:“小偉說是一個佟先生幫著她找我,那個人就是你吧。我也不是傻子,猜得到你和她的關係,你現在也聽得到我的話,對不對?”
佟彤下意識地回答到:“嗯。”他手上的溫暖又多了一分,李楊雖然還在忐忑中,但也覺得心安了不少。
龔女士很欣慰:“佟先生,辛苦你細心照顧。女人挺著個大肚子,是一輩子最難熬的事,她又是可憐的孩子,你多費心。”
“有些事,隻要當了媽才會懂。我是個沒用的人,沒照顧好自己的孩子。當時的年代和現在不一樣,我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被逼無奈才走那條路。我聽小偉說,她讀了很多書,現在上海做很好的工作,我就放心了。我隻希望,她能過得比我好,不要太怨恨我。”
說完這一段話,龔女士也停止了自白。空氣凝固得像剛從急凍室裡取出的冰塊,佟彤看著李楊無聲地落著眼淚,他既心疼又懊惱--這胎教,真是獨一無二啊。
佟彤甚至有點後悔,本來孕期婦女就容易情緒波動,他應該多關心一下李楊,讓她更加輕鬆快樂才對。現在弄一個遠端認親,不僅僅驚動了全家人,還讓李楊時不時就紅眼圈,自己這個丈夫也當得太潦草了吧。
李楊聳聳鼻子,她撲到佟彤懷裡,半天沒發出一點聲響。
龔女士似乎也意識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她連忙說:“還懷著孩子,真不該這樣的。是我說太多太過了。你們好好休息吧,讓她也放寬心,保養好自己的身體。等疫情結束了,我們再看看能不能見麵,好不好?”
她的這番話說得既謙卑又懇切,佟彤心裡暖洋洋的,直接代替李楊回答:“好,交通一恢複我就去見您。”
電話終於結束通話了,房間裡隻餘失落。李楊瞅一眼佟彤:“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放開,你就這麼應下了?”
佟彤狠狠點下頭:“相信我,我們一定能見到她。”他遲疑了一下,又說:“這個人普通話雖然沒那麼標準,但講起那些事也頭頭是道,我總感覺她不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而且,你發現沒,你的聲音跟她挺像的。”
李楊在心裡暗暗地說,你以為我剛剛情緒反應那麼大就沒留意到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