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天欲雪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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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緩?
軍情如火,邊關將士的性命豈容暫緩!
聽聞訊息的瞬間,我便明白了,他是在針對嚴鐸。
換言之,是在用這種方式,逼我,報複我。
我從未想過,那個曾教我“君子坦蕩蕩”的太傅,會墮落到如此地步。
不能再等。
嚴鐸在沙場浴血,每晚一刻,便多一分險境。
我徑直去了傅府。
這是我出嫁後,第一次主動踏足與他相關的地方。
書房內,傅清臣正在批閱公文。
見我來,他並無意外,從容擱筆,靜默相望。
燭光搖曳下,他麵容清減,眼底卻翻湧著偏執的暗流。
“公主殿下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我懶得與他虛與委蛇,開門見山:“傅大人,邊關糧草,為何遲遲不發?”
他起身,一步步逼近,直至我能清晰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
“公主是為駙馬爺來做說客的?”
他垂眸,目光落在我臉上。
“我是為邊境數萬將士的性命而來。”
我迎上他的目光,強壓著怒火。
“傅清臣,你身為朝廷命官,拖延軍需,是何居心?”
傅清臣沉默的看著我良久。
他忽然笑了,幾分淒楚,幾分瘋狂。
“居心?公主錯了。”
他重複著,目光鎖住我,一字一頓。
“是私心。”
我怔在原地,幾乎疑心聽錯。
這般**裸的,毫不掩飾的私慾,竟出自一貫清高的傅清臣之口。
“淑和。”
“我悔了,我悔了冇有一刻不在悔。”
他聲音低啞,浸滿悔恨。
可我今日不是來聽他懺悔那些風月舊事的。
“傅大人,往事已矣。我隻問你要如何才肯發放糧草?”
他伸出手,冰涼的指尖撫上我的臉頰,帶著令人窒息的癡迷。
我猛地偏頭躲開,胃裡一陣噁心。
“一個吻。”
傅清臣看著我,眼神灼熱得可怕。
“淑和,你吻我一下。或者你答應我,跟他和離,回到我身邊。隻要你說願意,我立刻下令,快馬加鞭將糧草送去邊關。”
無恥之尤!
我氣得渾身發顫,對他最後一絲源於過往的尊重,徹底粉碎。
“啪!”
一記耳光,清脆響亮,震徹書房。
我用儘全力,掌心一片麻木。
傅清臣的臉偏向一側,白皙麵頰上迅速浮現鮮紅的指印。
他愣在當場,難以置信地望著我。
“傅清臣。”
“你真是讓我噁心透了,今天來找你,纔是我最錯的一件事。”
言畢,我決然轉身。
不再看他臉上是悔是痛,是瘋是魔。
走出傅府,夜風刺骨。
我仰首望向墨色蒼穹,心口堵得幾乎窒息。
嚴鐸的身影、邊關將士的安危,如同烈火在我腦中反覆灼燒。
最終,我的目光,落在那幅從鹹福宮帶出的畫軸上。
母妃的小像,溫柔靜謐。
福嘉當日隻道我癡傻,為幅破畫受儘折辱。
她不懂,這畫軸本身,纔是母妃留給我最後的護身符。
如今,或許真的要動用了。
我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拆開畫軸邊緣的裱糊。
裡麵,並非實木,而是中空。
靜靜躺著一支玄鐵所鑄的細長煙火,上麵刻著古老的符文,觸手冰涼。
母妃的母家,曾是我朝最神秘的將門,戰功赫赫。
外祖去世後,那支傳說中能日行千裡的“幽雲騎”便隨之隱匿,再無人能驅使。
唯有這枚火令,可號令他們完成一件事。
這是母妃用性命為我換來的,最後的底牌。
我走到院中,深吸一口氣,引燃火信。
嘭!
一道幽藍色的火光尖嘯著劃破夜空,炸開一朵轉瞬即逝的幽雲印記。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京城四麵八方的夜空,竟相繼亮起同樣的幽藍火花。
如同星火響應,無聲傳遞著某種訊號。
當夜,一個黑影如鬼魅般跪在我麵前,無聲無息。
“速去北境,支援嚴鐸將軍,保他無恙。”
我言簡意賅,將嚴鐸的軍報細節遞出。
黑衣人叩首,瞬息消失,彷彿從未出現過。
等待的半月,每一刻都漫長如年。
直到捷報傳遍京城,小嚴將軍大破敵軍,凱旋歸來!
再顧不得禮儀規製,我策馬衝出將軍府,逆著歡慶的人流直奔城門。
長街儘頭,那個玄甲染塵的身影騎於馬上。
他看見了我。
隔著喧鬨人海,四目相接的瞬間,我笑著落淚。
他策馬近前,俯身朝我伸出手。
“我回來了。”
我被他一把拉上馬背,緊緊擁在懷裡。
世間喧囂頃刻遠去,唯餘他胸膛下沉穩的心跳。
後來。
再次聽到傅清臣和福嘉的訊息,是在我有孕之後。
宮裡來的老嬤嬤一邊替我縫製小衣,一邊絮叨著京中閒話。
說是戰後清算,傅清臣因延誤軍需被降了職。
陛下也因他怠慢福嘉公主,而對他冷了臉。
我捧著安胎藥,眼神微訝。
嬤嬤壓低了聲音,小聲說與我:
“說起來也是造孽,那福嘉公主不知用了什麼虎狼香料,身子早就敗了,禦醫說子嗣上極為艱難。”
“兩人成婚後冇幾日便吵得天翻地覆,傅大人如今納了好幾房妾室,院子裡整日雞飛狗跳,哪還有半點從前清貴的樣子,陛下聽聞,更是訓斥他治家無方。”
我垂眸,輕輕吹著藥碗上的熱氣。
這些熱鬨,聽過便算了。
他們的愛恨嗔癡,早已與我無關。
抬手輕撫尚未顯懷的小腹,那裡正孕育著嶄新的生命。
是我和嚴鐸的骨血,是我們未來的期盼。
窗外,春色正好。
推窗見嚴鐸在院中練劍,招式淩厲,卻在我望去時瞬間收勢。
他轉頭望來,桀驁眉眼化作一池春水,盛滿毫不掩飾的繾綣溫柔。
陽光灑在他身上,也落在我心裡。
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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