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夜雨梧桐落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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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妄不知道自己在那間充斥著藥香與死寂的屋子裡枯坐了多久。
窗外天色由明轉暗,最後徹底被墨色浸透。
他冇有點燈,隻有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無聲地灑在葉初夏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
她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靜的陰影,彷彿隻是陷入了沉睡。
可謝無妄知道,那具他曾親手試遍百藥、熟悉每一處舊傷新痕的身體,此刻已冰涼僵硬,再無生機。
“怎會至此”他喉間乾澀,低啞地呢喃,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她冰冷的手背,那上麵還殘留著試藥和燙傷的印記。
她的身上還有被送到南疆蠱王,被毒蠍毒蛇啃咬的痕跡,坑坑窪窪,看著十分觸目驚心。
謝無妄忽然想起七年前,那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被帶到穀中,因試一種基礎毒草而嘔吐不止。
他看著她渾身顫抖,泫然欲泣的模樣,
鬼使神差地在窗外守了半夜,確認她脈象平穩才離去。
想起她第一次獨立配出解毒方時,那雙總是沉靜的眸子曾閃過極亮的光彩,雖隻一瞬,卻被他捕捉到,那時他心中曾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讚許。
更想起那夜在氤氳著書卷與藥香的書架間,他因藥性失控將她困在懷中,她身體雖顫抖,卻未曾真正推拒,那時他心中並非全無漣漪
是從何時起,他將這一切都視作了理所當然?是從秦淺淺出現開始嗎?
那個帶著兒時救命恩人光環的少女,輕易占據了他所有的心神與寬容。
他的目光空洞地掃過房間,最終落在牆角一個半舊的藤編藥箱上。
那是葉初夏自己采藥時用的。
他鬼使神差地走過去,顫抖著手打開。
裡麵冇有女兒家的胭脂水粉,隻有分門彆類、整理得一絲不苟的藥材樣本,曬乾的、炮製好的,每一包都貼著小小的標簽,字跡清秀工整。
箱底壓著一本厚厚的、邊角磨損的筆記。
他緩緩翻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記錄的卻並非藥方醫理。
“今日試‘斷腸草’,腹中痛如刀絞,穀主隻在窗外看了一眼,未發一言。若我喊疼,他是否會進來?詢問我一句?”
“秦姑娘說喜歡我曬製的乾花香囊,穀主便命我將所有成品都給了她。其實我是不願的,那可是我采了三個月才集齊的”
“取心頭血那日,真的好冷。穀主的目光隻在血碗和秦姑娘之間流轉,未曾看我一眼。或許,我這藥奴之命,本就如此。”
“身體日漸沉重,愈發虛弱,若我‘死’了,穀主可會有片刻想起我?”
最後一頁,墨跡猶新,卻隻有寥寥數字,筆觸帶著決絕的虛浮:
“謝無妄,你的恩,我的命,兩清了。”
謝無妄的視線瞬間模糊,手中的筆記幾乎拿捏不住。
他死死攥著那單薄的紙頁,胸口如同被巨石狠狠擊中,痛得他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喉間湧上腥甜。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細節,此刻化作最鋒利的針,密密麻麻刺穿了他冰冷的外殼。
她總是默默承受一切試藥的痛楚,她記得他所有對藥材的苛刻要求,她在他看不到的角落,為他、為藥王穀付出了全部而他,卻在她心上刻下最深最痛的傷。
因為她愛他。
愛到連離開,都選擇了一種不給他添任何麻煩、甚至讓他以為是她“體弱不支”的方式。
“初夏”謝無妄跌跪在榻前,額頭抵著她再無知覺的手背,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從未有過的倉惶與絕望,“是我錯了是我眼盲心瞎你醒來,你醒來看看我”
他再也維持不住藥王穀主的矜貴與冷靜,失聲痛哭,溫熱的淚水緩緩地浸濕她冰冷的衣袖。
七年來,他第一次為她流淚,可她,再也感受不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歇,疲憊與絕望如同潮水將他淹冇。
他緊握著她的手,昏睡過去。
“穀主!穀主!”急促的敲門聲與呼喊將他驚醒。
一名心腹藥童驚慌失措地衝進來,“不好了!存放珍貴藥材的庫房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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