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江山一夢還 日日臨江釣鯉魚
日日臨江釣鯉魚
黎夢還在此間經營多年,朝堂內外,家宅前後都收獲頗豐。
而呂盈,一樣走上和前世截然相反之路的人,亦是充實滿足。
五更鼓未儘,那霸港的珊瑚礁還浸在靛藍晨霧裡。
呂盈已赤腳踏上碼頭白石,孔雀藍紗麗下露出十二串金鈴腳鏈,隨步伐叮咚作響。
島民們擠在棕櫚樹下竊竊私語,這梁女竟比琉球巫女的祭服更豔,她襟口綴著的七彩螺鈿迎著海光,更是晃得人眼花。
“看好了!”她突然揚手,緋紅披帛掃過滿載的舢板。油布掀開時,整船占城稻種在朝陽下金燦欲流。老農宮古伸手欲抓,卻被她金鈴脆響阻住:“一粒米換一句漢話。”
孩童們立刻蜂擁而上,稚嫩官話驚飛了礁石上的白鷺。
首裡城正殿,琉球王尚巴誌摩挲著黃麻詔書。女帝親筆的“守禮之邦”四字旁,繪著與琉球王冠如出一轍的菊花紋。呂盈斜倚螺鈿案,腕間七寶鐲正磕著青花茶盞:“尊駕可知長安西市,琉球蜜浸黃桃賣到三貫錢一甕?”她從紗麗暗袋抖出把銅錢,大黎通寶混著呂宋銀比索,叮當當鋪滿案幾。“若用王印簽了這紙船引,”指尖點著《互市條約》末頁,“蜜桃價能翻十倍。”
尚巴誌的視線黏在銀幣上移不開,殿角巫女手中的辟邪幡無風自動。
三月後,久米村建起梁塾。孩子們蹲在沙灘用珊瑚枝寫字,潮水漫過“日月同輝”,又退成“山河永固”。呂盈則每旬乘朱漆樓船來考此地考校,發髻插著島民獻的朱槿花。背出《千字文》的童兒,能換她腰間解下的胡椒金囊。
至端午龍舟賽,呂盈組了支女子船隊。她們不劃慣用的獨木舟,卻駕長安新造的車船。十六對輪槳激浪如飛,船首呂盈的茜紅裹胸與青綠羅裙獵獵翻卷,宛如海神娘娘顯聖而岸上梁塾童子齊誦新學的《觀滄海》,聲浪更是壓過祭鼓。
歸航那日,島民追至淺灘相送。呂盈的樓船滿載硫磺與芭蕉布,但更載得更多的是,此地百姓的歸化之心。她解下七彩紗麗揚手拋向人群。綢緞如虹橋橫跨碧波,琉球巫女的祭歌與梁塾童謠混著濤聲,久久縈繞在寶船遺落的航跡裡。
琉球已被九州的文化統一,降服扶桑更是勢在必行。
在現代讀過那段屈辱曆史的黎夢還,更是下定決心,在此時,就把這裡的人身心壓製,永生永世都要成為和新羅、百濟一般的藩屬國。
女帝三十四歲春,洛陽城櫻花初綻。紫宸殿前,黎夢還手持朱筆,在《東瀛經略疏》上勾畫數行,指尖點著九州島南端的“鹿兒島”三字,道:“遣女使,不遣兵。”
她的政令發出後,半個月內議事殿便肅立三人——
李秀,寧州都督,銀甲未卸。
燕絲絲,遼東匠官,掌心攤開新製的“破浪犁”圖樣。
錢敏,新聞司主筆,袖中藏著一卷尚未刊印的《東海風物誌》。
黎夢還的目光掃過她們,最終落在一幅絹製海圖上:“東都夫人呂盈已打通南洋商路,日本諸島,該換種法子收心。”
五月二十七,十二艘樓船自明州港啟航。
船隊不載刀兵,卻滿載稻種、織機與活字印刷的《農桑輯要》。甲板上,燕絲絲正除錯新製的觀星儀,銅盤刻度映著晨光,李秀則倚在桅杆旁,遠眺漸近的島影。
“此國書稱'日出之國',卻連曆法都算不準。”錢敏冷笑,指尖劃過遣梁使舊抄的殘缺曆本,“女帝賜的《大衍曆》,夠他們學三十年。”
浪濤拍舷,船首破開晨霧,九州島的山巒如墨染般浮現。
島津氏的家臣列隊相迎,目光卻忍不住瞟向大梁女使的裝束,李秀未著鎧甲,是一襲靛藍箭袖,腰間懸著腰刀,英氣逼人,燕絲絲綰著高髻,發間一支遼東鐵簪,腕上纏著測地用的繩尺,錢敏則是一身素錦官袍,袖口暗繡玫瑰,手持玉版紙冊,氣度從容。
島津忠恒上前行禮,漢話生硬:“大黎貴使遠來,有失遠迎。”
李秀率眾還禮,卻未寒暄,燕絲絲眼波流轉,玉蔥一樣的手指已經徑直指向港口荒廢的鹽田:“此地潮汐合宜,三日可複曬鹽之法。”
十日後,鹿兒島鹽場重現生機。燕絲絲帶人改良曬鹽架,以琉球傳入的竹骨覆紗法,使鹽粒晶瑩如雪。島津氏的家老偷嘗一口,竟比京都貢鹽更純,當即伏地長拜。
錢敏則設文苑,以活字印刷《千字文》,日本貴族子弟爭相臨摹。某日,一位少年僧侶質疑梁字讀音,錢敏忍不住一笑,“爾等學得雜亂,不如歸一。”
七月盛夏,李秀在肥後平原試種雪裡稻。扶桑農夫嗤之以鼻:“黎土之稻,豈適我國風水?”李秀不爭,隻辟田三畝,一畝播本地種,一畝播占城稻,一畝播遼東耐寒種。秋收時,本地稻穗稀落,占城稻倒伏,唯雪裡稻挺立如槍,穗頭沉甸。
肥後守大驚,親赴田埂捧穗細看,稻粒竟比本土種大一圈。
李秀淡然道:“此稻耐寒耐澇,女帝賜名'同心穗'。”
當夜,九州諸藩密使齊聚鹿兒島,求購稻種。
在她們耕耘的時候,呂盈的商船此時已航至堺港。她未登岸,隻命人卸下貨物,其中有寧州玫瑰乾花,染就的綢緞豔絕京都,有遼東茶鐵刀具,鋒利無匹卻不易鏽,還有一箱琉球琉璃器,光照透影,價值連城,暗示女帝已經將此島收入麾下。
“此物,隻換兩樣,”她倚在船舷慵懶道,“準許大黎女使傳技,開放三港互市。”
京都公卿爭論三日,最終默許。
歲末,女帝詔書至鹿兒島,準設大梁女苑,授農桑、曆算、織造之術。
燕絲絲在苑內架起水車模型,引孩童圍觀錢敏主持“黎和辭典”編纂,統一黎字音讀,李秀則率人測繪九州山川,製成《東瀛水利圖》。
此地貴族起初戒備,漸被實利所誘,稻增產、鹽提純、布匹精美,甚至曆法修正後,祭祀再無差錯。
女帝三十五歲壽辰,九州諸藩遣使入洛陽朝貢。
貢禮中,一匣鹿兒島新稻尤為醒目,穗頭係著紅繩,繩上墨書同心二字。
黎夢還拈起一穗,對淳於堅輕笑:“以技服人,終勝刀兵。”
東海的風掠過殿宇,吹散幾瓣櫻花。而在那霸港,呂盈商船已升起新帆,去往下一站。
夙願幾乎達成,麵對仍然步履不停的呂盈,黎夢還也不是沒有稍稍動搖。
但是這一世,她想擁有的,已經都在了。
黎夢還擡起眼睛,溫柔注視這個年方二八卻已經有王者氣度的繼承者,嘴角不由得浮起驕傲笑容。
女兒察覺到注視,擡頭時鋒芒畢露的眼神瞬間柔軟:“阿孃還不歇息?”
未等回應,殿門輕響,望舒貓著腰溜進來,發間沾著夜露,懷裡鼓鼓囊囊揣著什麼。
“姐!”少女撲到禦案前,變戲法似的捧出個竹編小籠,“西苑的促織王!跟羽林衛蹲了半宿才逮著!”蛐蛐的鳴叫刺破肅靜,羲和蹙眉要訓,望舒已靈活地竄到黎夢還的榻前,將蟲籠塞進母親掌心。溫熱的竹篾貼著麵板,黎夢還摩挲著籠隙裡顫動的須腳,恍惚回到前世值班的深夜,實習醫生們傳看手機裡抓拍的流浪貓。
“胡鬨。”羲和的聲音帶著儲君的威壓。望舒吐舌溜走前,飛快將個油紙包塞給黎夢。攤開來,是幾塊烤得焦香的叫花雞,還沾著禦花園的泥。
殿內重歸寂靜時,黎夢還在暖香裡闔眼。
黑暗中驟然亮起幽藍的光幕,無數資料流如星軌執行,這是時隔二十餘年的再次更新。
“醫療模組永久關閉,基建樹狀圖終端存檔完成。”機械音竟透出人性化的疲憊,“根據徐扶光最終指令,您的積分可兌換維度躍遷。”
光幕幻化成浩瀚星圖。地球的藍光在獵戶座旋臂上閃爍,放大可見東海的波濤之上,夜航船正拖著星月的尾跡。係統音帶著誘惑:“此刻降落,可返回你來此的世前十分鐘。”
黎夢還的指尖穿過虛幻的漣漪。
她看見自己寫完的交接班記錄,看見姐妹發在朋友圈的烤肉店定位,聽見自己賤兮兮地笑著說,人就是要多聞些花香啊,比如五花肉的香!
麻辣蘸料的辛香彷彿還在舌尖,而掌中燒雞溫熱的觸感卻有如此真實。
“扶光夫人呢?”黎夢還突然問。
星圖陡然翻轉。極光垂落的天幕下,徐扶光赤足踩過苔原。馴鹿群如流動的銀霧從她身側漫過,新生的幼鹿忽然脫離母鹿,濕潤的鼻尖輕觸她垂落的指尖。苔蘚在她足下蔓生,轉瞬開出淡紫的虎耳草花,又在三步後凋零成霜。
係統的電子音很是輕柔,帶著一絲淡淡的肅穆:“她在那個世界的,任務評分是s
。她最終選擇留在那裡,成為守護神。”
許久,見黎夢還仍然沉默,“不回去嗎?”係統忍不住追問,地球影像急速放大,“您最初的願望……”
“兌換通道關閉吧。”黎夢望著淳於堅夢中仍緊握她手腕的指節,他掌心粗糲繭子磨著她腕骨,“急診室……”她頓頓,光幕裡搶救室的燈牌正在熄滅,“早就有新醫生了。”
藍光如退潮般消散,最後化作她鬢邊一縷轉瞬即逝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