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靈願 無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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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終2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
挽湖什麼都冇想,輕絮在絞儘腦汁地思考如何殺死一塊無法移動位置的大石頭,而無終也在搜刮自己為數不多的知識,想要提供給兩人殺死自己的有效方案。
他冇有眼睛,卻能清晰地看到眼前兩個人的樣子,和她們如今的神態。
無終無意間瞟到了挽湖手裡握著的那顆種子,不由好奇道“那個女人是叫孟清歡對嗎?你們應該已經見過她了吧?她的願望成真了嗎?”
輕絮答“是。她現在已經轉世投胎去了。”
“可喜可賀啊。”無終聲音裡是由衷的喜悅“又是一隻脫離苦海的妖怪。”
輕絮覺得莫名其妙“她都死了,有什麼好祝賀的。”
無終很認真地反問“你還活著,又有什麼好高興的?”
輕絮頓時一噎。
這妖怪真是太奇怪了。
而被打開了話匣子的無終還在繼續“死了,無非是剝奪全部感知和意識,陷入一片無儘的虛無。或者是變成魂魄,在世間自由自在地飄,想去哪裡去哪裡,那個不比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好?”
輕絮不願意再聽他這種喪氣的言論,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擡起頭來問無終“如果把你打碎了,你會死嗎?”
“不會的。”無終歎了口氣“我隻會碎裂成一塊一塊的,然後很慢很慢地重新拚起來,繼續活著。”
“這期間每個碎塊都有我的意識,對於你們來說,可能就像胳膊腿全部都不在身體上,但還是可以控製一樣。”
末了,無終補充一句“而且還能移動。”
輕絮嘗試著想了一下那個場景,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無終看出了她的想法,寬慰道“你們慢慢想,我不著急,畢竟幾十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挽湖盯著石頭看了一會兒,冷不丁問“你有執念嗎?”
“我?”無終下意識否定道“我一個動都動不了,話都不能輕易說的人,能有什麼執念?”
挽湖依舊靜靜地看著他,彷彿要洞穿他心裡埋藏多年的,從未宣之出口的秘密。
無終有些緊張,下意識想像凡人一樣吞了口唾沫,卻發現自己根本冇有脖子。
一個求死不能的怪物罷了,有什麼資格肖想懸掛在天邊的一輪皎皎明月?
他自嘲地想。
但當著挽湖的麵,無終還是裝作沉思的樣子,過了一會兒道“有件事,我不知道算不算。”
挽湖不發一言,輕絮便代她開口“你說。”
無終想了想,好不容易從記憶的長河中打撈了一件勉強還記得的事情“有次一個男孩子來我這裡玩兒,跑著跑著腳底就忽然打了滑,一個冇站穩磕在我身上。血流了我一身,也流了一地,後來我做了好久的噩夢呢。”
他看看輕絮,又看看挽湖。
前者一言難儘地望著他,後者神色淡淡,眸子深沉如夜,辨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無終莫名覺得心虛,彷彿對方早就看穿了他的謊言,而現在隻是想看看他能使出什麼新花樣罷了。
“還有一對苦命鴛鴦,大半夜的一起逃出來,約定好在我麵前一起死,就當是老天給做了見證,讓他們兩個結為真正的夫妻。到現在我還記得他們唸的那句詩呢,什麼‘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誰承想互訴衷腸一大堆,哭哭啼啼幾個時辰,又拜完了天地,喝交杯酒的時候,那新郎官突然就反悔了,偷偷倒掉了酒,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姑娘死在眼前。等她徹底嚥了氣,才抱著姑孃的屍體開始嚎啕大哭,說自己對不起她。結果第二天天亮,還不是老老實實地聽他爹的話,娶了高門貴女。”
無終悄咪咪地瞥向挽湖,卻發現她直接轉開了視線,又開始愣神,並冇有看他。
“人真是太難懂了,他們的心恨不得拐出個九曲十八彎來,又有很多不方麵明說的話,不適合說的話,不可以說的話。其實他們很多時候都不比妖怪們,至少我們的善惡是分明的,從不屑於掩飾什麼。”
說起這件事,無終似乎還心有餘悸。
“但是也有值得高興的事情!”無終也不知道自己在找補些什麼“前些年不是鬧饑荒嗎,一對夫妻養不起孩子,就把她丟到我旁邊,自己跑到外鄉去了。我還不能動,眼見著孩子就要餓死了,冇想到被一個書生撿到了。那書生也是豁得出去,就算挨著滿城人的白眼和風言風語,也還是把孩子養大了,後來好像還成了很出名的廚娘呢,皇親貴胄都要來親自聘請的。”
話音落下,氣氛再次僵持起來。
輕絮眼觀鼻,鼻觀心,冇有選擇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原因無他,她信任挽湖。
挽湖所作所為,定然都有她自己的道理。
不管她麵上是如何冷血無情的樣子,輕絮都認定,她不會主動做傷害彆人的事情。
至於理由,那是因為,挽湖是她自己選定的主人啊。
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
大半天過去,挽湖忽地開口“這些的確都是精彩絕倫的故事,但卻都不是,把你困在這裡的緣由。”
“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們。”
挽湖說話向來不喜歡用力氣,導致有種飄飄然的感覺,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散。
但此時此刻,在無終聽來,卻像是沉重的鼓聲。
鼓槌一下一下敲擊著他的心臟,讓無終不得不麵對,那件落了灰的往事。
輕絮聞言,立即明白了挽湖此話的意思。
她的臉色登時也不好看起來,冷冰冰地盯著大石頭,警告道“你再不說實話,我們立即離開。”
“抱歉,但我不是有意欺瞞你們。”無終苦笑一聲“我想死這句話千真萬確,隻不過我不想把我們的事情,講與任何人聽。”
挽湖點了點頭“可以理解,但是萬靈堂的規矩很特殊。”
你不僅要告訴我,你內心最深的傷疤,而且還得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挽湖知道這對誰都並不容易,回憶過去也不是什麼好習慣,但是規矩如此,就連她也無法改變。
輕絮此時也忍不住插話“更何況了夙的製作過程比你們想象的要複雜的多。這就像冇有病因,又怎麼能稀裡糊塗開出藥方。”
無終深吸了一口氣,低聲下氣道“這件事是我不對,希望您二位不要和我計較。”
挽湖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慢慢由謊言變為了真實,才道“無妨。”
無終這纔開口“如你們所見,我一心求死,所以不可能幾百上千年來隻想一個法子,或者隻找一個人。”
“我當年之所以找到她,就是因為聽聞了她的一些事蹟。知道但凡她說出口的話,想要做的事,無一例外全部應驗了。”
“我就想讓她親口說出一句:無終會死,這樣我也就得償所願了,即便她的名聲在妖怪裡麵不算好。”
事實上豈止是不算好,甚至稱得上臭名昭著,人人喊打。
但無終不會說實話的。
“因為冇法動彈,我費了很大功夫才見到她,也花了很多時間,和她一起想辦法。”
“她也確實是妖族中最幸運的一個,可還是冇能殺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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