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象天梯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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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的光線穿透廢都上空永恒的昏黃塵霾,將昨夜隱藏的殘酷細節一一暴露。
陳深和李鳴沿著與布料箭頭相反的南方,沉默地穿行在鋼鐵巨獸的屍骸之間。
陳深在前,步伐輕緩而警覺,每一次落腳都精準地選在穩固或不易發出聲響的殘骸上。
他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不斷掃視著前方和側翼的每一個陰影,耳朵則捕捉著風穿過孔洞時帶來的任何異常雜音。
反握在腰間的生存刀,刀柄傳遞著粗糙而真實的觸感,帶來一絲奇異的踏實感。
李鳴緊跟其後,努力模仿著陳深的動作,但他略顯沉重的呼吸和偶爾踢到碎石的聲響,暴露了他與陳深在生存經驗上的差距。
他手中緊握著那半根鏽跡斑斑但足夠沉重的鋼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走了約莫一個小時,陳深突然抬起左手,握拳。李鳴立刻停下,屏住呼吸蹲伏下來,心臟因緊張而加速跳動。
陳深側耳傾聽,除了風的嗚咽,還有一種極其細微的、彷彿砂礫在金屬表麵摩擦的聲音,斷斷續續,來自他們左後方。那不是自然風聲能解釋的。
他不動聲色,繼續前進,但路線開始刻意偏向一些地形更複雜、視野更受阻的區域。他在一處傾倒的混凝土管道前停下,假裝檢查管道內部,眼角的餘光卻迅速掃過剛纔傳來異響的方向。
在一堆色彩斑斕的廢棄油桶縫隙裡,他捕捉到一抹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的、不自然的移動陰影。那陰影的動作有些滯澀,似乎帶著傷。
是王虎。他果然跟了上來。
陳深心中冷笑。一個受了傷、能量特征受損的數據化玩家,在這個世界裡,就像黑夜裡的螢火蟲,隻不過這光芒吸引來的不是同伴,而是致命的獵食者。
他現在尾隨自己二人,目的不言而喻——要麼是想搶奪他們可能找到的資源,要麼就是想將他們作為誘餌或替死鬼。
“我們被盯上了。”陳深壓低聲音,對湊過來的李鳴說道,“是昨天那個數據化小隊的人,他受了傷,狀態不好。”
李鳴臉色一緊:“他想乾什麼?”
“不管他想乾什麼,我們都不能讓他跟著。”
陳深眼神銳利,“他對我們來說,本身就是個巨大的危險源。他的能量反應,哪怕再微弱,也可能引來我們無法應付的東西。”
他迅速觀察了一下週圍環境,指著前方一片曾是大型機械加工廠的廢墟。那裡巨型機床傾頹,鋼鐵構件如同密林,是設置陷阱和擺脫追蹤的理想地點。
“跟我來,我們給他準備點‘驚喜’。”
兩人加快腳步,鑽入了那片機械密林。
陳深利用對地形的敏銳感知,快速設下幾個簡易卻致命的陷阱:將一根鋒利的鋼筋半懸在必經之路的上方,用幾乎看不見的鏽蝕鐵絲連接絆索;在幾個看似穩固的落腳點下方,用碎屑掩蓋住深坑或尖銳的金屬刺。
他冇有指望這些陷阱能殺死一個數據化玩家,但隻要能讓對方受傷、減速,或者僅僅是嚇阻,就足夠了。
佈置好一切,陳深帶著李鳴藏身於一架巨型衝壓機床的陰影後,這裡視野開闊,能觀察到陷阱區域,且背後堅固,不易被包抄。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約莫十分鐘後,王虎的身影出現了。
他比之前看起來更加狼狽,那條受傷的手臂不自然地耷拉著,覆蓋其上的鐵鏽狀痂殼似乎有擴大的趨勢。
他行動更加謹慎,但眼神中的焦躁和怨毒幾乎要溢位來。
他看到了陳深二人故意留下的、指向機械工廠深處的模糊足跡,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進來。求生的本能和對“真身”可能攜帶資源的貪婪,壓過了他殘存的警惕。
“哢嚓!”
一聲輕微的脆響,王虎腳下一頓,臉色驟變。他反應極快,數據化賦予的神經反射讓他猛地向後仰倒。
“咻——”
那根懸空的鋼筋帶著惡風,擦著他的鼻尖掠過,深深紮入他身旁的泥土中。
“媽的!”王虎低罵一聲,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
他意識到自己暴露了,而且對方還給他準備了“禮物”。
他不再隱藏,猛地從掩體後站起,僅存完好的右手抬起,掌心能量微閃,似乎想凝聚什麼攻擊,但那光芒閃爍了幾下,極其不穩定,最終隻是激起一陣微弱的電火花便熄滅了。他的能量核心受損遠比看上去嚴重。
“出來!兩個藏頭露尾的廢物!”王虎低吼道,聲音沙啞而充滿戾氣,“把你們找到的東西交出來!我知道你們肯定找到了什麼!不然憑什麼能活到現在!”
陳深冇有迴應,隻是對李鳴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保持安靜。
王虎見無人應答,更加憤怒,同時也更加不安。
他不敢輕易前進,生怕還有更多陷阱。雙方陷入了短暫的僵持。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熟悉的、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聲,並且正在迅速靠近!
鏽爪鬣狗!而且聽聲音,數量不少!
王虎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狠狠瞪了陳深他們藏身的方向一眼,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來路倉皇逃竄。他此刻的狀態,絕不能再被那些東西纏上。
陳深心中也是一緊。王虎果然是個災星,他的存在引來了獵食者。
“走!”他低喝一聲,拉起李鳴,朝著與王虎和鬣狗群來襲方向垂直的另一側出口快速撤離。
他們剛離開機械工廠冇多久,就聽到身後傳來了鬣狗興奮的嘶鳴聲、王虎驚怒的吼聲,以及能量不穩定爆發產生的悶響。戰鬥的聲音持續了很短時間,便迅速遠去,顯然是王虎且戰且逃,將鬣狗群引開了。
陳深和李鳴不敢停留,一路狂奔,直到將那片區域遠遠甩在身後,確認冇有東西追來,纔在一處相對堅固的、由混凝土構成的半塌建築內停下喘息。
“他……他死了嗎?”李鳴喘著粗氣問道,汗水浸濕了他額前的頭髮。
“不一定,但他這次就算能逃脫,也必定元氣大傷。”陳深平靜地回答,同時警惕地觀察著外麵,“不過,他暫時應該冇精力再來找我們麻煩了。”
經過這番折騰,時間已近正午。兩人又累又餓,急需補充體力。係統配發的壓縮口糧是最後的底牌,絕不能輕易動用。尋找可持續的食水來源,成了迫在眉睫的任務。
他們離開臨時藏身處,繼續向南。陳深注意到,隨著他們遠離昨夜的戰場和那個神秘的地窖,周圍的建築風格開始發生細微的變化,金屬構件減少,更多是厚重的混凝土和一種暗紅色的石材,鏽蝕的痕跡相對減輕,但衰敗的死寂感依舊濃重。
在一個背風的牆角,陳深發現了幾叢緊貼著地麵生長的、顏色灰暗的蘚類植物。他蹲下身,用生存刀小心地刮下一點,放在鼻尖嗅了嗅,隻有一股土腥味。他猶豫了一下,將一點點蘚類放入口中,仔細感受著味道和喉嚨的反應。除了強烈的澀味,並無其他不適。
“這種苔蘚,或許可以少量食用。”陳深判斷道,“但不確定長期效果,隻能作為最後的選擇。”
李鳴學著樣子,也嘗試了一點,立刻被那難以形容的味道刺激得乾嘔了幾下。
水源更是難題。他們找到幾個低窪處,積存的雨水都呈現出不祥的黃褐色,表麵漂浮著油膜和鏽屑,顯然無法直接飲用。
“必須找到活水,或者……像昨天那樣的凝結水。”陳深抬頭看了看昏黃的天空,感受著空氣中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濕度,眉頭緊鎖。
下午的探索更加艱難。饑餓和乾渴如同附骨之疽,不斷消耗著他們的體力和意誌。李鳴的狀態明顯變差,嘴脣乾裂,步伐開始虛浮。
就在太陽開始西斜,將廢墟的影子拉得老長時,陳深在一處斷裂的公路路基下,發現了一個不起眼的裂縫。裂縫深處,傳來極其微弱但連續的“滴答”聲。
他心中一振,小心地扒開遮擋的碎石,一個僅容一人爬行的狹窄洞口露了出來。一股比外界明顯濕潤、且帶著一絲土腥涼意的空氣從洞內湧出。
“裡麵有空間,而且可能有水。”陳深判斷道。他冇有貿然進入,而是先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進去,側耳傾聽。石頭滾落的聲音並不深,也冇有引發其他異響。
他讓李鳴在外警戒,自己拔出生存刀,俯身鑽了進去。
洞口雖窄,但內部豁然開朗,是一個不大的天然岩洞,洞壁是那種抗鏽蝕的暗紅色岩石。
最讓他驚喜的是,在洞穴深處,有一個小小的水窪,洞頂滲出的水珠正以穩定的頻率滴落其中,發出清脆的“滴答”聲。水窪裡的水雖然不算完全清澈,但比外麵那些鏽水要好上無數倍。
他仔細檢查了洞穴四周,確認冇有野獸巢穴或其他危險痕跡,這才退出來,將好訊息告訴了幾乎要虛脫的李鳴。
這個意外發現的岩洞,成為了他們新的臨時庇護所。它隱蔽、堅固,並且擁有穩定的水源。雖然依舊缺乏食物,但至少解決了最迫切的飲水問題,讓他們獲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兩人輪流小口啜飲著水窪裡甘冽的積水,感受著生命活力一點點回到身體裡。陳深用找到的一些乾燥苔蘚和朽木,在洞穴深處一個通風口附近升起了小小的篝火。跳躍的火光驅散了洞穴的陰冷和部分恐懼。
“我們……能活過三十天嗎?”李鳴抱著膝蓋,望著火光,聲音低沉地問道。接連不斷的危機和匱乏的資源,正在消磨他的信心。
陳深添了一根柴火,火光在他平靜的臉上明滅不定。
“不知道。”他的回答依舊坦誠,“但每活過一天,我們就多瞭解這個世界一分,就離活下去更近一步。王虎那樣的‘強大’是虛幻的,我們的弱小和謹慎,反而是我們活到現在的理由。”
他看向洞口外那片被夜色逐漸吞噬的鏽蝕世界,目光堅定。
“繼續向南。係統不會給我們一個絕對無解的死局。隻要我們還活著,還在觀察,還在思考,就一定能找到出路。”
夜色漸深,岩洞外的風聲再次變得詭譎。但在這個小小的、堅固的避難所內,至少今夜,他們獲得了一絲來之不易的安全。
然而,兩人都知道,追蹤者王虎並未走遠,南方的未知區域隱藏著新的挑戰,而那個擁有幽綠雙眼的“守夜人”,或許正在某片陰影中,靜靜地等待著下一次巡狩。生存的遊戲,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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