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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塵骨 第20章 《忘憂穀·青燈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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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憂穀的夜比清瀾穀更靜,靜得能聽見月光落在花瓣上的聲音。沈清辭一行人被白靈安置在穀東一座閒置的竹軒裡,軒外一株千年合歡開得正好,粉絨絨的花絲被風一吹,像下了一場無聲的雪。

沈清辭把窗推開一線,讓月色透進來,合歡花的影子便映在竹榻上,也映在仙骨裡那團蜷著的魂火上。靈溪自從踏進忘憂穀就格外安靜,安靜得讓他心慌。

「在想狐後?」他用指腹蹭了蹭心口,聲音低得隻能讓魂火聽見。

魂火輕輕晃了晃,像點頭,又像搖頭。過了好一會兒,靈溪的意念才怯怯地浮上來:「阿孃從前……最喜歡合歡花。她說合歡合歡,合心即歡。可我當年為了一個人類,連她最後一麵都沒見著。」

沈清辭沒接話,隻是伸手摺下一枝合歡,放在枕邊。花絲拂過他的手腕,帶著微涼的露。

「沈清辭,」靈溪的聲音更輕了,「如果……我是說如果,狐帝也不肯原諒我,你會不會……」

「不會。」他截斷她,語氣像夜色一樣涼而堅定,「我帶你回來,不是讓你再被任何人丟下。」

魂火閃了閃,終於安穩地伏下去。

窗外忽有腳步聲,極輕,像貓踩落葉。沈清辭眼神一凜,冰蘭木簪已滑到指間。

「是我。」白靈的聲音隔著窗紙傳來,帶著一點遲疑,「狐帝陛下……請沈先生明日辰正入青丘宮。隻請沈先生一人。」

「規矩我懂。」沈清辭鬆開木簪,聲音聽不出情緒,「勞煩白靈姑娘帶路。」

白靈的腳步聲遠了,靈溪卻猛地一顫:「他連我都不肯見嗎?」

「他會的。」沈清辭合衣躺下,掌心覆在胸口,像隔著血肉去捂暖那團火,「他隻是……還沒想好怎麼麵對你。」

——

第二日辰初,忘憂穀的霧還沒散,白靈已等在竹軒外。她今日換了一身素青宮裝,銀發用一根紫玉簪鬆鬆挽住,眉間一點硃砂,襯得臉色近乎透明。

沈清辭隨她穿過花海,露水打濕了他的衣擺。靈溪在他仙骨裡悄悄冒頭:「左邊第三株碧桃,是我小時候偷偷埋過桂花糕的地方;右邊那棵歪脖子槐樹,阿爹曾教我爬上去掏鳥蛋……」

她一句一句說,沈清辭就一句一句記。直到花海儘頭,一座白玉拱橋橫跨在忘川支流之上,橋對岸,青丘宮的輪廓在雲裡若隱若現。

「沈先生,」白靈忽然停步,聲音壓得極低,「陛下他……這些年老得很快。狐族長老會逼他交出秘境鑰匙,墨淵又在外虎視眈眈。他其實……比任何人都想你回來。」

最後一句是對著仙骨說的。靈溪的魂火縮了縮,像被燙到。

青丘宮比沈清辭想象的簡樸,青玉為牆,琉璃作瓦,殿前一株巨大的梧桐樹,葉子卻落了大半。狐帝就站在樹下,背影清瘦,赤金的長袍被風掀起,像一簇將熄未熄的火。

「沈清辭。」狐帝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玉,「百年前,我趕她出青丘時,她可曾恨我?」

沈清辭行了一禮,答得坦然:「她哭了一路,卻從沒說過一個『恨』字。」

狐帝的背影顫了顫,抬手撫過梧桐粗糙的樹皮:「這棵梧桐,是她出生那年我親手種的。她說要刻上她的小狐狸,結果刻壞了,還偷偷用樹膠粘了條尾巴上去……」

沈清辭沒接話,隻是攤開掌心。那團雪白的魂火飄出來,落在梧桐根上,化作一隻巴掌大的小狐狸,尾巴缺了一截,左眼是金色的。

小狐狸仰頭看著狐帝,輕輕「吱」了一聲。

狐帝緩緩轉身,沈清辭這纔看清他的臉——與靈溪有七分像,隻是眉間多了風霜,眼角多了細紋。他蹲下身,手指顫抖著碰了碰小狐狸的耳朵,聲音低得像是怕驚碎什麼:「阿溪,阿爹的乖囡囡……」

小狐狸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指尖,忽然化作一道光,重新鑽回沈清辭的仙骨。狐帝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才苦笑:「她還是不肯見我。」

「她怕您怪她。」沈清辭聲音很輕,「也怕您不怪她。」

狐帝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冷冽:「血煞和墨淵,我會處理。但秘境鑰匙……長老會不會輕易鬆口。」

他抬手,一片梧桐葉落入掌心,葉脈竟泛著淡淡的銀光:「三日後,長老會召開『問心議』,屆時所有狐族嫡係都會到場。我會提議——以秘境試煉為賭,若你能帶著阿溪的魂魄從秘境中取出轉命珠,鑰匙便歸你;若不能……」

「若不能,我與她同葬秘境。」沈清辭接得乾脆,連眼皮都沒抬。

狐帝深深看他一眼,忽然笑了,那笑意裡帶著久違的狠勁:「好,有我年輕時的樣子。」

——

三日後,問心議。

青丘宮正殿,九根盤龍柱上燃著鮫人脂燈,燈火映得殿中百來張麵孔明明滅滅。沈清辭被白靈引著,站在殿心,一身青衫洗得發白,卻掩不住化丹後期的威壓。

長老會由七位長老組成,從左到右,依次是:大長老白夙(合體後期)、二長老白魘(合體中期)、三長老白闕(合體初期)……最末一位,卻是個人類——青衫儒雅的謝無咎,青丘客卿,亦是狐帝昔年故交,修為已至合魂小成。

「人類,也配染指我族秘境?」二長老白魘冷笑,他的本體是隻黑狐,眼尾一道疤,像被雷劈過。

「阿溪的魂魄在我體內。」沈清辭抬眼,目光掃過眾人,「她是我道侶,我自當為她爭一線生機。」

「道侶?」三長老白闕,銀發少年模樣,聲音卻老成,「人妖殊途,天道不容。你壽元幾何?她壽元幾何?待你百年後輪回,她守著你的下一世,再下一世?笑話!」

沈清辭不惱,隻是抬手,仙骨之力湧出,在殿中凝成一幅畫卷——

是他與靈溪的百年。

清瀾穀的初遇,她叼著桂花糕蹲在井邊;血影洞的生死,她魂飛魄散前最後一眼;冥府百年,他踏遍忘川隻為尋她一縷殘魂;再重逢,她縮在他掌心裡,尾巴少了一截……

畫卷最後,停在一行小字:

【若天道不容,我便破了這天道。】

殿中一時寂靜。謝無咎忽然撫掌大笑:「好一個破了天道!老夫賭了。」

大長老白夙,白發蒼蒼的老嫗,緩緩睜眼:「秘境試煉,九死一生。你可敢以心魔立誓?」

沈清辭抬手,指尖劃破掌心,血珠滴落,化作一道赤金符印:「沈清辭以心魔立誓,若敗,魂飛魄散,不入輪回。」

靈溪的魂火在他仙骨裡劇烈跳動,像是要衝出來,卻被他輕輕按住:「乖,等我帶你回家。」

——

當夜,忘憂穀。

沈清辭在合歡樹下打坐,忽然聽見極輕的腳步聲。睜眼,卻是謝無咎。

「謝先生。」沈清辭起身行禮。

「彆客套。」謝無咎拋給他一壺酒,「明日入秘境,我陪你走一趟。」

沈清辭一怔:「先生不是客卿?」

「客卿也是人。」謝無咎喝了口酒,笑得灑脫,「我年輕時,也愛過一隻狐妖。後來……她替我擋了雷劫,魂飛魄散。」

他抬手,指間一枚玉戒泛著溫潤的光:「這是她留給我的。她說,若有一天,再遇到人妖相戀,能幫就幫。」

沈清辭喉頭滾動,最終隻吐出兩個字:「多謝。」

謝無咎拍了拍他的肩:「秘境裡,轉命珠在『鏡湖』底,但湖心有『問心石』,會映出你最怕的東西。記住,無論看到什麼,都是假的。」

——

次日卯正,秘境開啟。

秘境入口在梧桐樹下,狐帝以指尖血為引,撕開一道漩渦。沈清辭踏入前,回頭看了狐帝一眼:「若我回不來,替我告訴她——」

「說什麼?」

「下輩子,我還去找她。」

漩渦吞沒了他的身影。

秘境之內,無日無月,隻有漫天流螢。沈清辭走了不知多久,終於看見那片鏡湖——湖水平滑如鏡,映出他的臉,卻映不出他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氣,踏入湖中。

湖水沒頂的瞬間,世界翻轉。

他看見自己跪在清玄道長麵前,老者白須染血:「孽徒!你竟為一隻狐妖,背棄師門!」

他看見靈溪被鐵鏈鎖在青丘宮柱上,狐帝親手執鞭:「孽障,我當初就該掐死你!」

他看見百年後,自己白發蒼蒼,靈溪卻仍是少女模樣,牽著另一個少年的手,叫他「前輩」。

——每一幕,都鮮血淋漓。

沈清辭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開:「假的,都是假的!」

湖麵忽然裂開,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緩緩浮起,珠心流轉著金與白的微光。

轉命珠。

他伸手,卻在指尖碰到珠子的刹那,湖麵再次翻湧——

一隻蒼白的手,從湖底伸出,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沈清辭……」那聲音沙啞而熟悉,「你終於來了。」

湖水分開,露出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隻是那雙眼睛,漆黑如墨,沒有一絲光。

是心魔。

「把身體給我。」心魔低笑,「你守不住她,我來守。」

沈清辭反手扣住心魔的手腕,仙骨之力與狐火同時爆發:「我的道侶,我自己守。」

湖底炸起滔天巨浪。

——

秘境外,梧桐葉落如雨。

狐帝站在樹下,忽然心口一痛。

他抬頭,漩渦的出口開始崩裂,像一張被撕碎的紙。

「阿溪……」他喃喃,「阿爹不該……」

話音未落,一道金光衝破漩渦,沈清辭渾身是血,懷裡緊緊抱著轉命珠。

他的左臂軟軟垂著,顯然已斷。

「拿到了。」他聲音嘶啞,卻笑得明亮,「她呢?」

狐帝抬手,魂火從他仙骨裡飄出,落在轉命珠上,化作少女的模樣——不再是巴掌大,而是真實的、有溫度的靈溪。

她撲進狐帝懷裡,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阿爹,我回來了。」

狐帝的手懸在半空,終於落下,輕輕拍著她的背:「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沈清辭看著這一幕,眼前一黑,終於倒下。

失去意識前,他聽見靈溪的哭喊:「沈清辭!你不許睡!你說過要帶我去看江南煙雨的!」

他想說「好」,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

再醒來時,已是三日後。

竹軒內,靈溪趴在床邊,眼睛紅腫,九條尾巴蔫蔫地垂著。見他睜眼,她哇地一聲哭出來:「你嚇死我了!你睡了三天三夜,我還以為……」

沈清辭抬手,指尖蹭掉她的眼淚:「彆哭,我答應過你,死得晚一點。」

靈溪破涕為笑,尾巴纏上他的手腕:「謝先生給你接了骨,說養三個月就好。他還說,轉命珠已認你為主,你的心魔……被你親手斬了。」

沈清辭「嗯」了一聲,忽然想起什麼:「狐帝那邊……」

「阿爹把秘境鑰匙給你了。」靈溪攤開掌心,一枚銀葉形狀的鑰匙靜靜躺著,「他說,青丘永遠是你的家。」

沈清辭看著那枚鑰匙,良久,笑了:「那等我能走了,我們回清瀾穀,種一山穀的合歡花,好不好?」

靈溪點頭,眼淚又掉下來:「好,我陪你。」

——

當夜,狐帝獨自站在梧桐樹下,指尖摩挲著一片落葉。

「阿夙,」他低聲喚,「你說,我當年趕她走,是不是錯了?」

黑暗中,大長老白夙拄著柺杖走出來,聲音蒼老卻溫柔:「孩子,世間哪有那麼多對錯。她愛你,你愛她,這就夠了。」

狐帝抬頭,月光穿過梧桐葉,落在他臉上,像極了他年輕時,抱著剛出生的女兒,在樹下轉圈的模樣。

「是啊,夠了。」

——

而遠在黑風嶺,血煞站在骨牙狼群的屍山上,望著青丘的方向,笑得陰冷:「轉命珠現世了?很好……很好。」

他抬手,掌心浮現一道漆黑符印:「墨淵,合作繼續。這一次,我要青丘,雞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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