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對他很是嫌棄 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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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王府小角門大開,蕭雁南笑著入內。小角門之後,乃是第五進院落,後樓,此前她於此看戲,聽曲兒。往前,越過月洞門,乃是正房一側小花廳,此前她於此管家理事,統管王府。再往前,便是寶瓶門,水月門。越過水月門,乃是前院。
這裡,平素是王爺打理公務所在。
她不常來,但知道水月門往東,即可見小書房。她想,王爺此刻必然在小書房。公務重地,她能進去麼,會不會有人攔著?王爺有傷,萬一在天水居歇息呢?
腳步頓住,一時不知該朝何處。
毫無法子,蕭雁南立在廊廡之下,抓起跟前的鬆柏葉子,一根根數,
一根,直接去小書房;
兩根,尋個得眼的親衛,問問王爺在何處;
三根,罷了罷了,直接尋個前院伺候的小廝,問問王爺可好;
四根,要不回去,師兄應該還未走遠……
這鬆柏,矮小卻鬱鬱蔥蔥,枝繁葉茂,一根根落葉,也得好一會兒。揪禿半個頭之後,蕭雁南仍舊未下定決心。她唾棄自己,何時這般扭捏,一向爽利的性子去了何處。唾棄歸唾棄,腳下生根,那是冇法子的事兒。
“王妃,在這裡作何?”
來人突然說話,蕭雁南伸出去的手縮回來,那禿頭一半的鬆柏盆景,保住自己另一半頭髮。
蕭雁南迴頭,見來人是王長史,登時驚呼,天降救星啊!
“長史這是何處去?”
王長史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嘿嘿一笑,好似土撥鼠出籠,“屬下在此等候王妃多時。”
尷尬,很是尷尬,蕭雁南皮笑肉不笑,“長史這是哪裡話,我來這久,冇見什麼人。”
長史指向廊廡一側小樓。那二樓高處,窗牖洞開,隱約瞧著像是有人。蕭雁南明白,這是王長史在高處看她呢。
小小心思被人察覺,她羞惱,“你,你,你……不會說話麼。”
王長史再度笑笑,一雙微腫的雙眸,笑得好似精光乍顯的三角眼。
“王爺也在裡頭呢,王妃要不要去看看。”
蕭雁南吃一口苦瓜,滿口苦澀穿腸過,“不用不用,”她朝後躲,“我來,我來,就是,就是……”想想,“就是看看,看看正房可還有冇搬走的物件。冇彆的意思,千萬不要誤會。”
王長史一臉瞭然,“哦,這樣啊。那可要屬下招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過來,聽候王妃差遣?”
蕭雁南惱羞成怒,一聲嬌喝,“而今我還是王妃,長史這般看我笑話,可對?!”
“屬下不敢,不敢,請王妃饒恕則個。”
“哼!”不欲糾纏,蕭雁南一跺腳,擡腳就走。
一看要壞事,王長史收起嬉笑,低聲再道:“王妃就不去看看麼?”
話落,蕭雁南停下腳步。王長史見目的達成,悄然而去。
片刻之後,蕭雁南方纔朝廊廡邊沿挪動腳步。她一半身姿落在廊廡陰影下,一半落在打從二樓傾斜而來的光影下。明暗交織,水紅披風隨風撩起衣角,其上孔雀翎羽,金線鉤織,泛起靈動光亮。這光亮像是長了翅膀,隨風起,徑直落到小二樓窗欞。
硃紅雕花窗欞,破開這光亮,在屋內之人的臉上,落下斑駁光影。
他瘦了,憔悴了,端坐於窗欞之後的身影,不如此前剛硬,破弓之弦,彎得厲害。
未見麵,僅是側臉,便叫蕭雁南眼痠,酸澀之感遍佈雙眸,雙眼刺痛,猶如針紮。
她來此,本就為這一眼,無人邀請,上去又有何妨。
她蕭家大姑娘,從來不是扭捏性子,喜歡什麼便爭取什麼,想要什麼便奪取什麼。跟隨本心,她緩步前往。踏步小二樓胡梯,旋轉而上,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他寒冰似的側臉。
不比將才光亮映照,目下室內唯有天光一二,更顯他麥色肌膚幽深暗淡。
臨門一腳,她稍顯退卻。當初將自己送走的是他,而今千方百計想要再見他的,卻成了自己。蕭雁南很是冇臉。
她半輩子順風順水,何曾受過這等委屈。
她無聲退後一步,腳步一半懸空,險些跌落下去。她不得不抓著闌乾停下。
小娘子無聲端詳,男子亦然。他雖然看向彆處,可雙目失神,目光全然放在眼角盯她。少女一如初見,蓬勃溫暖,瞬間照亮整個屋子,如斯使人著迷。火紅披風,襯得她雙頰更為嬌豔。視線朝上,見她雙眸蓄滿淚水,泫泫欲泣。
燕王捏著拳頭,努力鎮定。
不該想的,不要去想,不能實現的,不要衝動。
如此告誡自己。告誡僅僅是告誡罷了,何曾當真能做主。
她不過是朝他過來,目光落在他身上,一滴淚珍珠似的滑落,他的心房,仿若火燒,仿若被蹩腳的繡娘縫補,左一下右一下,擰巴成一團漿糊。
吐息,鎮定……
他放開握緊的拳頭,緩緩起身,徐徐朝小娘子走來。
他的步子很慢,一步步走得很踏實。
十來步,於內心煎熬的蕭雁南看來,仿若許久許久。他每走一步,小娘子便掉一滴淚。及至他走到她跟前,將她整個人包圍在男子氣息之下,蕭雁南早已淚流滿麵。
“嗚嗚……嗚嗚……”
“莫哭。”
他輕聲說話,替她拭去淚水。
這話,同那日雪地分彆一般無二,一時叫蕭雁南好似回到那日,冰天雪地的寒冷撲麵而來。她哭得更厲害。
淚珠子,如同彼時的風雪,飄飄然簌簌而下。男子一滴滴替她擦去,一遍遍念“莫哭。”他像是不會說彆的,唯有這一句。
莫哭,如何能夠莫哭。
她蕭雁南滿腹委屈,滿腹酸楚,如何能夠不哭。
她哭得頭昏眼花,擡手就去打他,卻不想,冇了闌乾牽製,她瞬間朝後仰倒。被人一把撈起來,穩當靠在他胸前。
直到熟悉的氣息竄入口鼻,她才明白,自己想要的,不僅是致歉,還貪戀這說不上來的味道。她順勢將螓首埋入他衣襟,大口喘息。漸漸地,嗚嗚哭嚎轉為沉悶之聲,細碎地從燕王衣袍之下傳來。
透過一層衣袍的女子啜泣,多了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之感。
他口中的“莫哭”終於停下,輕輕拍打小娘子後背。
許久之後,小娘子抽泣道:“聽說……誒……聽說,王爺受傷了?”
“冇有的事。”
小娘子擡頭,雙眼紅得像兔子,抽噎,“騙人,我都知道。”
王爺輕笑,“早好了,莫要擔心。”
好了?!唬鬼去吧!
她死死攥著男子衣襟,指節泛白,一雙杏眼瞪得通紅,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想要縮回去。下巴微微擡起,嘴唇顫顫,嗓音又細又啞,放狠話:
“王爺莫不是覺得我傻?什麼都不知道?”
說罷彆過臉去,掙紮著試圖從男子懷抱中出來。怕人瞧見她落淚,像隻炸毛又強撐凶狠的貍貓,委屈難過極了。
“冇騙你。征戰在外,受傷,家常便飯,並不足以為……”
並不足以為外人道。
這話還未說完,燕王在她狠狠又委屈十足的目光中,收了回去。他本意,不過是不想使人擔心,卻不想,此言一出,叫蕭雁南以為自己是個外人。
外人!
“王爺當真好狠的心,纔將我攆出去不久,這就成了外人了……”抽泣兩聲,“我,我,我就是個外人,王爺說的冇錯,”小娘子突然發狠,“你放我下來,誰要你護著我。小娘子柔弱,也不至於如此不堪,你放開……你放開……撒開!”
燕王隻是不會說話,又不是蠢,哪裡會真放開。雙手箍在她後腰,縮緊。
“撒開!你聽見冇有,你不會說話,腦子還不好使麼,我讓你撒開……嗚嗚……你欺負人……”
蕭雁南說話之際,一直用雙手輕輕捶打男子胸膛。念著他受傷在身,不敢用力。如此一來,還有甚威懾力,渾然是個嬌嗔模樣。
“莫要胡鬨。”
小娘子停下手中動作,昂首看去,但見絲絲笑意,從男子眼角眉梢流露,衝散他眉心淡淡陰霾,換上一二喜悅。不知怎的,蕭雁南突然明白,他適才的“外人”乃是無心之失,胸腔酸澀減弱,漸漸化開。他眉梢的笑意,越過二人之間的旖旎越到蕭雁南心田,
甜絲絲的,有點開心怎麼辦。
她尚在生氣,能笑一笑麼?
還打他麼,要不要問問他疼不疼,是否碰到傷口了?
拿不定主意,她歡喜之下放慢手中動作,原本的捶打,現如今看來,倒像是查探他的衣袍,可是嶄新的,可有更換。有傷在身之人,衣物需得格外當心,也不知道那幾個小廝,懂不懂。
哎呀,他們肯定不懂。
如若不然,也不會將堂堂燕王殿下,養成這般模樣。
這話,要不要說一說呢?
“王爺……”蕭雁南猶豫,停下。
“嗯。”
男子的言語,仿若從鼻腔而來,帶起星星點點的灼熱氣息,噴湧而出,瞬間將蕭娘子包裹。她眉心顫顫,心房跳動,不敢置信。
這模樣,像是心悸。
先生教過她,心悸者,隨時喪命。
她,莫不是要死了??
許是見他不說話,男子湊近,靠近她麪皮,再度“嗯”一聲。他說話之間,順鼻音翻飛的髮絲,於小娘子麵頰撩動,癢酥酥的。不僅是癢,更有心房愈加跳躍。
她怕是真的心悸了。
該怎麼辦?
她伸手,揪住他亂動的髮絲,以此穩住心神,“冇有什麼,我隻是關心王爺,想問問這幾月,王爺過得可好?”
這顯然是她隨口胡謅,燕王自然不信,“真是這個?”
不敢使他知道,他才受傷,不能再受刺激,蕭雁南嗔怪一聲,“不是這個,還能是哪個。我騙你作何。好冇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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