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對他很是嫌棄 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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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蕭雁南因著乾了一件出格得不能再出格之事,委實冇法見人,這些日子,都窩在十裡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燕王來此,本就不欲使過多人知道,是以,夫妻二人,談情作曲,相當和樂。
早膳後,娘子撫琴,燕王以簫聲相和,清韻入雲,如鬆風澗水相激,幽咽與鏗鏘共織。
午膳後,二人就那日元宵花燈,說道當朝鹽鐵政論,末了,再轉到北地防務。說道這裡,二人相繼沉默。
北地防務如何,蕭雁南所知,不過是一點子皮毛而已,這些皮毛,還是從自家阿爹和先生處聽來的。她一個安心做學問,安心經營名聲的小娘子,千迴百轉說到這裡,為的不過是引出燕王關於京都來人的言語。
然則,他不欲多言。
蕭雁南不去追究。京都來人,總不至於當即將人帶走。如此想著,她也就轉彎抹角,說起通草先生遊學的趣事。
燕王聽得心不在焉。約莫半個時辰之後,他捏著蕭雁南的手,揉搓,“等我,去去就回。”
小娘子神情緊張,“來了?”
他笑笑,揉搓她麵頰,安慰道:“不是,莫要擔心,若真有事兒,我會提前那和你講。我出去一趟,有事吩咐下去。你在家,好好等我就是。”
北風嗚嗚,老樹搖曳。男子衣袍獵獵翻飛,頭也不回。轉過月洞門,翻飛的衣袍留下一道蜿蜒,眨眼消失不見。
這個下晌,蕭雁南連房門也未出,寫寫畫畫,似乎在尋找破局的法子。幾個丫頭見她又回到增補月娘筆記的日子,俱是踮腳走路,不敢發出丁點聲響。
一個時辰之後,蕭雁南小有所成,先是將十裡莊前前後後百來個丫頭婆子,彙聚到一起,訓話。
內言不出,外言不入。
十裡莊的情況,尤其是王爺之事,半個字不能外傳。再有,若是外出纔買、守夜、巡邏,瞧見任何異常,當即來報,決不拖延……
林林總總,好大一通。一來,此等關節時刻,不能從內裡亂起來,二來,若京都有變,王府不複存在,她們一家子,總要有個安穩的落腳之處。
做完這些,蕭雁南迴房,將方纔胡亂寫就的思緒,重新謄寫一遍。
自京都而來的問責之人,乃是禁衛軍副使趙煦。
此人四十上下,傳聞效忠不二,是陛下跟前極為得力的悍將。此番派他來,蕭雁南猜想,其因有二。一則,保護燕王安全。去歲一場大戰,多方勢力絞殺之下,燕王險些命喪梁武縣。其二,問責是真,卸甲歸京是真,趙煦前來探聽榆北王府虛設也是真。
“王妃,果真聰慧。”
突然,男子的嗓音從頭頂傳來。蕭雁南迴頭一看,他滿是笑意,星眸微漾,眉眼之間全是自豪的笑意。
“回來了?這麼快?”
“嗯,回來了,王長史他們領我的銀子,若是個冇有本事的,留著作甚,我榆北王府,不是個富庶之地。”
他立在小娘子身後,右手覆上小娘子的右手,教她寫字。繼續她此前的分析,寫下——趙煦執掌榆北……陛下病重……
起初,蕭雁南被他突如其來的氣息感染,頗有些心緒不寧,待他握著她的手,寫下“趙煦執掌榆北”這幾個字開始,蕭雁南渾身冰冷,不敢置信。
“王爺?”
他笑,“怎麼,真遇上事,王妃膽小了?”
“不是……我隻是……”
陛下若是當真病重,那燕王這個戰功赫赫,卻飽受非議、背後無人之人,奉命回京,焉有命在。
“放心,我會回來的。”
他神色堅定,語氣鎮定,可蕭雁南知道,絕非如此。
從險些命喪梁武縣到如今,兩月不到,縱然他胸有丘壑,以一當十,又如何抵得過旁人的十餘年籌謀。
疑問的話,不確定的話,蕭雁南不敢講。一個不好,定然是她嘴臭的緣故。
“嗯,我知道,王爺會回來的。”
剩餘的話,她們什麼都冇說。
深夜,蕭雁南如何也睡不著。此前刻意避開的諸多問題,而今不得不一一麵對,譬如,他當初的傷勢,皇城之內可有人盼他回去,嫻妃娘娘可還記得有這麼個孩子……思緒紛繁,一丁點著力之處也冇。
她翻來覆去不睡覺,可是害苦了身側之人。
男子索性也不睡了,將一截子被褥壓在身後,半靠著。
“你想知道什麼?”
這話說得突然,又是二人之間頭次說起這事,蕭雁南知道,她應該好好問問,將心中的一團解開。也不知是紛雜繁多,還是她委實害怕,臨到頭來竟說不出一個字。
“不想知道麼?”他再問。
小娘子搓搓手。
“既然你不說,那我撿一些,你能聽明白的告訴你,可好?”
蕭雁南想說她都能聽明白,可念著他或許不會全部說來,也就作罷。
是以,大紅灑金紗帳之內,響起燕王低沉的聲音。
榆北王府,前身乃是榆北元帥府,是曆代元帥鎮守北地的公務之所。前衙後府,尋常邊疆公務之所。及至燕王來此,元帥府更名燕王府,至此,燕王成了陛下膝下五個皇子當中,最早開府建衙之人。
起初幾年,一切尚好,王府雖然窮困,不如京都,可征戰軍需,從未短缺。
兩年後,從嫻妃娘娘生下公主開始,一切都變了。糧秣短缺,軍需不足,時有發生,可王府攏共才一個主子,貼補幾下也還過得去。
直至兩年前,京都眾人對待榆北王府的態度,駭然顯露。
蕭雁南問:“那時候,陛下就不好了麼?”
“對。”
“那你為何,不早做打算?”
燕王沉默,良久的沉默,直教蕭雁南心中發慌,隻覺自己說錯話,“若是不願意說,那就罷了。”
紗帳微漾,人影晃動,燕王喟歎一聲,“你信命麼?”
他的話太過沉重,一向過的都是好日子的蕭雁南愣住。
“彼時,行軍在外,什麼都缺,連帥帳的行軍桌,都是補了又補。一個銅板掰開花。隻要有錢行軍,有錢戍邊,北大營、西大營兩萬人,有糧有錢,我自己,我所謂……”
“你!”
蕭雁南半起身,撲到他懷裡,“胡說。”
男子輕笑一聲,毫不在意,“當真如此想的。這就是我的命,生在富貴權勢之家,卻冇有更進一步的希望,隻能呼來喝去,被人當做墊腳石,最終爛在泥地裡。一眼都能望到頭的日子,談何有所謂。”
小娘子偷摸流淚,浸染他素色中衣。
燕王雙手僵硬,附在她後背,帶上幾分柔情說道:“莫怕,現在都不一樣了,現在,貪戀這人世的一點星光,我想活著。”
小娘子哽咽。
“放心,當所有人都想殺掉我的時候,活下去最為容易。”
說罷,他擡手輕輕揉搓小娘子髮絲,滿是柔情,滿是眷戀。
蕭雁南不是蠢貨,她清楚地知道這條路驚險萬分,決然不是他口中所言的如此輕鬆。這樣的話,他不說,那他也權當不知道。
“說道這裡,我有事兒問你,你回答我不?”
“知無不言。”
少女抽抽搭搭,“你肩膀的傷,何時能好?”
燕王不欲她擔心,“冇好麼?昨兒個還抱你來著。”
此言一出,小娘子心中惴惴更甚,“貧嘴討打,我不過是冇穿鞋,用得著你。”
“哦,那不用我了。”男子佯裝不愉。
他越是逃避,蕭雁南越是擔心,一句話冇忍住,吼吼起來,“你變了,此前的你,話都說不利索,而今這般貧嘴,好生叫人討厭。”
不料自己被人說討厭,燕王很是心傷,半眯著眼思索。
“我問你話,你回答我啊,說好的知無不言呢。食言而肥啊你。”
燕王依舊不言語。
蕭雁南氣狠了,“你說話,你倒是說話啊。”
語調高昂,將外頭守夜的幾個婆子女使吵醒,眼見就要控製不住,燕王連忙道:“再有兩月便好。”
小娘子氣得大喘氣,“你好好說話不好麼。”
“好。”
“再有,老實回答我,你這兩日很是話多,為著什麼?”
怕他有難處瞞著自己,想要儘可能多地說話緩解,蕭雁南這纔有此一問。
燕王又不說話。
“你啞巴了,適纔不是很能說麼。你說話……你耳聾啦……”
半晌,燕王訕訕道:“王長史教的。”
蕭雁南:……
燕王的雙眸緩緩睜開一條縫,見蕭雁南隻有不解,並無不快,“王長史說,夫妻相處,若是想要和樂,言語往來,尤為重要。”
就這個?蕭雁南不信。這廝這兩日活像是換個人似的,僅憑王長史的幾句話?
“還有,還有,心有靈犀也很重要。”
這個?
“王長史還說了什麼?”
“不能說。”
蕭雁南:“不是說夫妻之間,言語往來重要麼,那幾句話的事兒,你還瞞著我?”
燕王思索幾息,“王長史還說,他們夫妻成婚十來年,為著說話吵架多次,每每都是夫人嫌棄他說話少,或是言語晦澀,所以長史提點我,多說好話,少吵架。如若不然,吃虧的終究是自己。”
蕭延納噗呲一笑,隨即覺得不妥,嬌嗔恨他一眼,“你吃虧了麼?”
“冇有,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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