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對他很是嫌棄 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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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牧嶼縣距離京都,快馬三日可到。得信之後,燕王多的一絲言語也冇,徑直出去。他剛剛轉過懷德殿明間大門,恰逢被娘娘刻意遣走的盛安歸來。小小一人,滿臉堆起笑意,朝燕王招手。
“哥哥,大哥,哪兒去啊,要晚膳了,阿孃說今兒個夜裡,有大哥最愛吃的鬆子蝦仁,哥哥,誒,”燕王越走越快,盛安急了,“哎,哎,你們,你們幾個去將哥哥攔著,我要和哥哥一起用膳呢。”
身旁幾個伺候的小黃門小宮婢,都是知道點兒的,哪裡真敢去。
盛安邁開小短腿,“哥哥,留下來吃飯,有差事,吃了再走不遲。父皇最喜歡我,你要是害怕被罵,我替你說話。哥哥,哥哥……”
燕王的身影,落入悠長寂寥的甬道。兩旁紅牆夾擊高聳之下,他的身形,越發挺拔,似巍峨高山上的蒼翠鬆柏,呼呼北風之中,唯有衣袂飄飄。
盛安的呼喊落入風中,變了聲調,頗有幾分恨恨。
她的話音飄散,恰遇燕王走到甬道儘頭。頭頂金燦燦匾額遒勁,他緩緩回頭,眸色中映入盛安的小臉。
她說,父皇最喜歡她。
男子譏諷一笑,一腳邁過門檻,迅速消失不見。
傳聞中深得帝心,養在深宮的嫻妃娘娘,當真是神通廣大。現如今已是宮門落鎖,外加宵禁的時刻,燕王從皇城出來,竟然無人阻攔,好似無人之境。
出宮門的那一刻,燕王思索,京都十二門,哪一處纔是娘娘暗地準備的出城之所。卻不想還未過柳門大街,各處關門閉戶中有個生藥鋪子,還亮著燈。
燕王疑惑駐足,突然間蔣四一身青衫,打內裡出來。
“你怎的在這裡!”
燕王快步過來,一把將蔣四拖進去,反手摁在門後頭,如是質問道。
蔣四雖然有幾分功夫在身,可到底是個文人,被燕王這一下嚇得咳嗽不停,“王爺,有話好好說,小人在這兒等王爺。”
哪知道,王爺怒氣更勝,低聲嘶吼道:“蔣四公子,可還記得我走前,給你留的令是何?若是記得,不妨再好好想想,軍中之人若是不遵主帥指令,會是何等下場。蔣四郎君,博聞強識,見多識廣,想來是知道的,不消我繼續說。”
蔣四大喘氣,“小人……小人得了王妃的令,在此等候王爺。”
燕王眸色瞬間慌張,鬆開掐在蔣四脖子上的手,“王妃在哪兒?”
“王妃今日一早就走了。”
王爺頓覺蔣四欺瞞自己,又想上手,嚇得蔣四連忙捂住自己的脖子,“王妃走前說過,她一走,娘娘必定有所動作,讓我們幾個等在宮門口,若是得見王爺最好,若是不能,便想法子往皇城送訊息。”
蔣四說話之間,見燕王麵色漸漸緩和,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來一半。
“王妃還說了,京城內外的安定方纔是最為重要的,讓王爺不要輕舉妄動。”
未料,王爺的麵色又變了,一團黑氣,烏雲罩頂,“這是王妃的話,還是你們幾個的話?!”
“真是王妃的話……”
蔣四話未說完,燕王厲聲打斷,“這話,你說出來,你自己信還是不信?哼!”
若是從前,蔣四不曾知曉皇城內境況之時,這話他當然堅信。陛下病重,無論是哪位皇子,都不能輕易離京。可事到如今,皇城之內,還有個藏在陛下身後的嫻妃娘娘,這世道全變了。
皇子離京不離京,已然不甚重要。重要的,是聽話,是無能。
“著人備快馬,出京救人。”
燕王號令聲響起,蔣四恐他關心則亂,出言提醒,“王爺,這等關節時刻……”
卻見燕王突然回頭,雙眼迸發駭人光亮,直戳蔣四心窩。無聲之中,直教蔣四雙腿發軟,一腳抵在門後方纔站定。目下的王爺,較之初見,氣勢更甚,眉眼更為鋒利。
蔣四迅速收斂一切情緒,低聲應下。
馬匹、兵器以及人手,俱是簡單,想要趕在嫻妃娘孃的人手之前到達牧嶼縣,頭一個要麵對的,便是如何深夜出城。
宵禁之後,禁止行人活動,更遑論出城。燕王及其親衛尚可,尋個守衛鬆散之地翻牆出去。而蔣四文弱公子,出手教訓毛賊可行,這等躲開守衛翻越城牆的舉動,他委實不得行。
若非王妃出行前,同蔣四說過她回北地的打算,兼之王爺下令一定帶上蔣四以防萬一,幾個親衛真不想帶他。
翻牆出城,兩個健壯親衛,一齊領著蔣四出來。
打馬疾行,因是行軍的法子,還未到天明,蔣四那雙腿,就跟瘸了似的。親衛笑話他,蔣四公子這模樣,到北地定要說給王長史聽聽,他們兩個文人,不相上下。
如此這般,第二日午時前後,燕王幾人到得喬縣郊外,距離牧嶼縣不過五十裡。整整兩日的腳程,活生生被他們不到一日趕了出來。
喬縣郊外官道旁,破舊茶攤支起,茅草簷下那半新不舊的“茶”字幌子,被風掀得微微晃動。粗木桌擺上幾隻粗陶碗,碗底老茶葉梗。午後刺眼的光芒中,幾個彪形大漢,魁梧粗壯,一口茶水一口唾沫。
一個小弟模樣之人說道:“頭兒,昨兒個那妮子真是水靈,一刀殺了有點兒可惜。哎,倘或是一般人,咱們兄弟幾個悄默將人弄回去,留用不起,拿出去送人都能得好大一筆金子。頭兒……”
小弟的可惜還未罷了,一柄長劍抵在他脖頸,鮮血微微溢位。小弟登時覺得背後陰風陣陣,似有大人物來了。小弟遲緩回頭,見一個比自己還要魁梧的健壯男子,左手拿刀鞘,右手持劍。殺氣騰騰,閻王在世。
小弟斜眼看向首領,“頭兒?”
頭兒哪還有空搭理他,此刻他們一行人,俱是被人長劍抵在喉嚨。下一瞬,能夠齊齊昇天。
寂靜無聲中,以長劍抵在那小弟咽喉的燕王,暴怒出聲,“什麼姑娘?”
“哪有什麼妮子,這位大爺,您肯定是聽錯了,聽錯了。我們兄弟幾個都是老實人,老實人……”
燕王長劍刺入三分,鮮血凶猛溢位。
那小弟嚇傻了,“是有個妮子,是有個妮子,牧嶼縣來的,說是得罪了貴人,叫我們兄弟幾個去辦了。這位大爺,大哥,貴人,我們幾個當真是糊塗啊,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人在哪兒!”燕王眸色殷紅。
“就埋在三叉戟……三叉戟……”
草長鶯飛的三月天,不知為何,突然之間熱氣騰騰。燕王為首,親衛裹挾瘸了腿的蔣四,以及這幾個彪形大漢,一路風風火火朝三叉戟而去。
蔣四隻是瘸了腿,腦子仍舊是原來的腦子,心覺不妥。
這一切太過順利,又太過詭異。
先不說腳程如何,單單是王妃的聰慧,便不是個任人宰割之人,更何況還是這幾個夯貨。
是以,蔣四打馬前行中,一口風半句話說道:“王爺,此事怕有不妥。”
燕王哪裡聽得進去這話,當即反手抽出佩劍,一眼不看,朝後一箭,蔣四玉冠崩裂。這下,蔣四一頭烏髮於風中飄舞,極為飄逸,很是襯他的身形。
有兩個年歲不大的親衛,好心趕上來,勸阻蔣四。
“這時候,彆說話,王爺還能錯了啊!王妃的命,你能在乎得過王爺!”
蔣四:那裡是這個道理。
幾人口中的三叉戟,乃是喬縣以北的一處湖泊,因非圓非扁,有三個飛斜向外的角而得名。遠遠望去,那湖水像一塊碎裂的碧玉,三處尖角如戟刃般刺入周圍蘆葦蕩。
波光粼粼,映著雲影。水草豐茂,野鴨成群。
一行人下馬,驚起鷗鷺一片。燕王領上先前說話的那小弟,在前探路,親衛跟隨在後,而蔣四,四下環顧,驚覺這是個埋伏的好去處。
到得小河灘,燕王一把將人扔在地上,“哪兒!”
小弟匍匐跪倒,指向一處蘆葦蕩後的淺灘,“就那兒了,就那兒了……”
無需燕王發話,親衛一徑過去查探。果然,蘆葦蕩旁有處新土,顯見是這兩日方纔翻動過。得見親衛無聲的言語,燕王一腳將這廝踹到湖裡,快步趕來。
他腳步沉重,到得近前,高大的身影,瞬間僵硬。
風從蘆葦蕩穿過,枝葉沙沙作響,像是無數細碎的私語。他的影子細碎,隨蘆葦蕩搖曳。片刻之後,他肩膀緩緩塌陷,整個人低矮下去,背脊歪斜,像是揹負一座看不見的高山。
又是呆愣愣片刻,不說話,不動作,連呼吸都彷彿停滯。直到那落水的小子傳來呼救之聲,尖銳刺耳,撕破寂靜——他這才猛然驚醒,像是從恍惚之中被拽回現實。
人,若是一直睡在地下,會呼吸不暢。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炸開,化作無數尖刺,紮得他渾身發顫。他跪倒在地,顫抖雙手,瘋狂刨土。那雙手原本寬大修長,指節分明,此刻卻像是失去了筋骨,笨拙無力,如同一條絕望的小狗,拚命扒拉泥土,卻隻抓出幾道淺痕。
新土混著碎石、枯枝,指甲縫裡很快滲出血絲,可他渾然不覺。
幾個親衛加入刨土的隊伍。很快,一片女子的衣角顯露出來。
華貴紫蘇色錦緞,斑斑血跡,像毒蛇的信子,蜿蜒出猙獰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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