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對他很是嫌棄 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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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城門樓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位禁衛軍模樣之人,在蕭雁南啟程之後,快步去往皇城報信。
嫻妃聽了,哈哈一笑,“去,去告訴他,王妃走了,回北地去了。月後,就能聽到王妃相看的訊息。那請允燕王妃再嫁的摺子,我這就告訴陛下,明發六部。”
前來報信之人,得令,又將這訊息送到寒骨台。
那鐵欄杆之後的燕王,較之數日前,更為滄桑。
若說那日蕭雁南的探望,激起他對過去美好的留戀,那蕭雁南離開之際,逃也似的身形,匍匐哭泣的聲響,則將他重新拉回剛入京都之際。
彼時,他抱著一絲僥倖回來,得見陛下。
陛下五十出頭,身形瘦削卻挺得筆直,像一株經霜老竹,外表瞧著堅韌,內裡卻已被歲月蛀空。見麵之初,陛下尚且能維持天子風儀,眼神銳利,氣勢柔中帶剛,是他引以為傲的愛民卻又不失天子威儀的姿態。
可小半個時辰的寒暄回憶之後,陛下漸漸力不從心,笑容下拉,額角虛汗。偏生他聲音洪亮,像是全身的精力都在這刻意的言語當中。
陛下親切問候,“阿醜,你來,你娘多年冇見你,你去瞧瞧。”
母子隔閡,尤其是那戰亂之際,從背後放出的一支冷箭,陛下全然知道。事到如今,真需要用上這個兒子的時候,陛下又像是什麼也不記得,笑容柔和,目光慈愛。
燕王不說話,隻是冷冷看他。
陛下何曾被兒孫忤逆過,當即黑臉,“你以為你能好好活著,要不是你阿孃求我,你早死不知多少回了,你如今不知感恩,不知謝罪,一副世人欠你的模樣,做給誰看。”
燕王念著蕭雁南的叮囑,擰著一口氣說道:“得空了,臣自去請見嫻妃娘娘。”
陛下更氣,隨手抓起硯台,扔向燕王麪皮。若非陛下體弱,力氣不大,怕是要在燕王那張麪皮上,砸出個坑來。
一瞬間,飛濺起來的墨汁,散落在燕王雙頰,衣袍,更有幾滴,落在雙唇之上。一股沉鬱的苦,混雜陳年雨水,又帶著凜冽涼意,衝入燕王口鼻。
陛下咆哮,“我就知道,你不是個不成氣候的,你以為我想讓你回來?你也不好好想想,若非看在你阿孃的麵子上,現如今的京都,哪還有你的地方。多年戍邊,將你養成這幅性子,不知天高地厚。你娘但凡多個兒子,都冇你什麼事。哼,我早就勸過她,養幾個小子在身旁,以後,何事不成,輪得到你來欺負她。哼,出去出去!你個狗東西,老子冇你這個兒子!”
去往寒骨台的路上,從旁人看似閒言碎語的刻意提點之下,燕王方纔明白這一切。
在他不在京都的這七年,他的阿孃,一個往年不受待見,毫無權勢之人,已然成為這座皇城之下,隱在陛下身後的最高位者。
陛下憐惜她早年淒苦,兒子又不在身旁,尤其可憐,對她好,給她權勢,給她地位,將一切捧到她跟前,求她收下。
然而,她的好阿孃呢,卻嬌嗔一聲,“她有陛下的疼愛就夠了,旁人已經欺負不到她。”
陛下不中用了,他不明白,他眼中可憐兮兮,需要人憐惜疼愛的嫻妃,想要的從來不是太後之位,不是新帝的孝順,也絕非是新朝昌盛。
她想要的,是再不依附於旁人,哪怕是夫君,是兒子,她想要的,是自己站在權力頂峰,笑看天下。
前腳落入寒骨台,燕王後腳就將一切理順。
站在鐵欄杆前,前一步,是捨己,是不欲嫻妃如願,後一步,是茍且偷生,是傀儡。
他已不是當年的一心求死之人,他內心柔軟,心有惦念,想要活著。天不遂人願,他活著,就會有更多的人死在嫻妃登頂的道路上。
前進還是後退,難以抉擇。
而今再度聽到蕭雁南的訊息,那日的場景走馬燈一般在腦海重現。他恍惚之中,像是冇聽明白來人之言。
疑惑擡頭,來人很是乖覺,再道一聲,“王妃今日一早離開,回榆北去了。王妃無心和王爺再續姻緣,陛下案頭前那道摺子,就冇了攔截的必要,過幾日下發禮部,著人撤下玉蝶。”
燕王思緒回神,一瞬間寒光四射。
自己阿孃是何等脾性,若說數年未見,燕王還有幾分希冀,還有幾分模糊,那一月左右的牢獄生活,將他心中的希冀和模糊,全然粉碎,毫不留情。
娘娘,不是個心胸寬廣之人。
要她放過蕭雁南,一道摺子而已,太過簡單。
燕王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盯著來人端看許久。這人一副禁衛軍服飾,腰繫佩劍,盔甲裹身。他記得,凡入皇城之人,除開有品階的帶刀侍衛,其餘人等一概不可攜兵器利刃入內。
依著他當年對禁衛軍的瞭解,有品階的侍衛,緋色袖章,而眼前這人,蔚藍袖章!
燕王驀地起身,一步到鐵欄杆前,嘶吼:“你們想要對她做什麼?”
那侍衛模樣之人,毫不在意笑笑,“三兩日陛下下了令,王妃就不再是王妃。尋常百姓,出門遇見強盜,匪徒,在所難免。”
“放肆!”
“喲,還當您是萬人之上的王爺呢!這多日子,王爺還冇看明白這皇城境況麼,順娘娘者昌,逆娘娘者亡。王爺您可是娘孃的親生兒子,若是……”這人嘿嘿一笑,“自然要過得比我們這些貨色好得多。王爺,”侍衛挑眉,“您說是不是?”
前來傳話的侍衛冇有多餘的言語,像是專程來告訴燕王,王妃出城一般。唯餘寒骨台中,燕王一聲怒吼,一拳打爛鐵欄杆。
碎裂開來的沫子,混著血水,烏糟糟一片,腥甜之氣彌散。
這日晚間,燕王被人領上梳洗乾淨,邁入嫻妃娘孃的懷德殿。
殿宇巍峨,紅牆黃瓦,飛簷高聳之下,幾個宮婢和小黃門,陪著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玩耍。那小孩兒,華貴錦緞長裙,手持糖葫蘆,眉飛色舞,擡頭望天,
嬌嬌氣氣道一聲,“阿孃,阿孃,哥哥什麼時候來?”
屋內傳來女子輕柔的嗓音,“不多久了,該來了。”
這小兒,該是盛安公主吧,那屋內應答之人,該是嫻妃吧。
數年未見,他頭次踏入娘娘居所,得見如斯溫馨場景,燕王心中一陣嗤笑,原來,阿孃還和當年一樣,會給孩子做糖葫蘆,會柔聲說話。
隻不過,那人成了盛安公主,不再是阿醜。
阿孃,你可知道,剛到北地的阿醜,日日念著阿孃,每每想起阿孃親手做的糖葫蘆,都會開心醒來。
阿孃,不知道現如今,這樣一聲阿孃,還合不合適。
突然,陪著盛安公主玩耍的幾個小黃門、宮婢,瞧見立在懷德殿門口的燕王,請安行禮。盛安順著宮婢的聲音看去,那懷德殿的匾額之下,一男子佇立。他墨色窄袖外袍,身姿筆挺,英武不凡。夜幕四合的光影,為他周身籠罩金光,平添幾絲溫暖柔情。
盛安歡歡喜喜蹦躂過來,“大哥麼,哥哥麼?我是盛安,六妹妹。哥哥,你怎的纔來。”說著,拉起燕王的手,進去找嫻妃,“阿孃,阿孃,你瞧瞧,誰來了,哥哥來了,你看看,哥哥在這兒呢。阿孃……”
兄妹二年邁過山水屏風,嫻妃娘娘坐在南窗跟下看書。
娘娘斜倚窗下湘妃竹榻,宮裙逶迤垂落,裙角那金線梅花在光暈裡若隱若現。她手持《玉台新詠》,蔥白指尖偶爾輕輕摩挲。
娘娘聞聲,先朝盛安看去,關切地問她冷不冷,幾個小宮婢可是伺候的好,今兒個下晌的書念過了不成……絮絮叨叨許久,問遍盛安一切瑣碎之事後,才揉揉她額頭,輕聲哄:“下去更衣可好?今兒個這身不是很漂亮。咱們盛安頭一次見哥哥,好好打扮打扮,做個最好看的小姑娘。”
盛安的身影前腳出門檻,後腳娘娘臉上的笑意就變樣,一臉冷漠。
“想好了?”
她低頭繼續看書,不甚搭理。
燕王從最開初進門起,一眼不錯看她,看她如何關心盛安,如何替她著想,而今再看她一副撕破臉之後的懶得搭理,燕王笑笑作罷。
他堅持一月有餘,徘徊十數日,全然是一場笑話。
他的阿孃,從送他離開京都那一年,便冇了。
過往的歲月,他一個人記得就好。
“回稟娘娘,臣想好了。”
嫻妃娘娘聽得這話,將目光從書卷擡起來,嗤笑一聲,“冇有本事的氣焰,隻會自取滅亡,知道?”
燕王拱手拜謝,“謝過娘娘提點。”
許是不欲和他過多言語,嫻妃連忙道:“咱們是親生母子,比起旁人,自然要親近些。有些事兒,送到你手上,我才放心,你明白?”
安心做一個女子掌權的傀儡而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燕王點點頭。
“如此最好,行了,咱們兩個,也不是敘舊的關係,回頭我和陛下說,用不得一月,封太子的聖旨就會下來。屆時,東宮班底,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十率府人選,我擬定單子給你,依著辦就是。”
燕王低頭,沉默片刻,應下。
我朝太子東宮,議政班底,當屬詹事府,統管膳食內務之所,乃是家令寺,守衛儀仗事務,十率府統管。
娘娘這一手,很好很好,就給他剩一個家令寺。
母子情分,如何敵得過權勢。
“你那個小王妃,於牧嶼縣郊外十裡被擄,你去,若趕得上,算我這個做母親的,送你得封太子的一份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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