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對他很是嫌棄 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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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殿下同意向五娘子提議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滅掉蕭雁南身上的焰火,誰承想,當時不如再等等。
這夜,蕭雁南歡歡喜喜說著孩子的未來,寬慰殿下,“孩子知道這是父親母親最艱難的時刻,她來是想我們一家子一同承擔。這孩子往後,定然是個有擔當,有魄力的孩子。”
後頭蕭雁南又說些什麼,殿下聽得不甚清明。
更深夜半,小娘子沉沉睡去,他於暗夜中,瞪大眼睛注視她的麵容。但見眉似彎月,眼睫奇長,麵若芙蕖,微光粼粼。即便是月上中天,也可從中窺見一二小荷出水的生機盎然,一二芙蕖於晨光微曦綻放的馨香。他的妻子,永遠美麗,惹人嚮往。
一股子甜甜的□□,在她周身釋放。
所到之處,恰似春風過境。
躲在她身旁,他不再是冇人要的孩子,不再是世人口中的邪祟,他僅是個渴望溫暖的人。能得她一絲微光照耀,是他畢生之幸。
這束光,永遠耀眼奪目,永遠伴隨身側。
一夜未眠,雙眼通紅的殿下,趁蕭雁南還未醒來便離開。他害怕自己現如今的模樣,會嚇到她。去到光天殿,詔令王燦,坤陽,蔡閒章等人,於郊外馬家莊會麵。
這次的會麵,並無外人知道說了什麼,隻曉得殿下歸來之際,光明正大令王燦買兩個魏婆婆燒鵝。說起魏婆婆燒鵝,在國子監附近,乃是整條街最受學子喜愛之處。
下晌的蕭雁南,吃一口燒鵝,瞥一眼殿下,“你盯著我看什麼?和從前一樣不好麼?”
殿下替她擦嘴,“哪裡能和從前一樣,且是得小心呢。”
“你說得我害怕。”
“彆怕,不會有事。”
“那你能不能彆這樣看著我?”
殿下遞過去錦帕,“為何?”
蕭雁南扭捏,“你這眼神,好似我纔是燒鵝,不舒服。你彆看我。”
殿下低頭飲茶,不再看她。蕭雁南拍拍心口,好多了。
這樣陌生的眼神,懷孕的幾個月中,蕭雁南時常得見。每每她發現之後看過去,總是能見到他轉瞬換成滿眼小意。她明白,殿下擔心自己,可他這樣的擔心,已令他成宿睡不著。更有甚者,好幾次蕭雁南腿腳抽筋,夜間醒來,得見他於窗牖跟下,負手而立。
那模樣,衣袂飄飄,好似隨時能羽化登仙。
殿下既然不想使自己知道,那便不知道。她當即轉身,佯裝適才的舉動不過是尋常的夜間翻身。下一瞬,殿下悄默走過來,安安靜靜不說話,替她揉揉小腿。太醫有言,月份大了,雙腿抽筋浮腫,後腰痠軟常有的事。殿下不讓旁人伺候,自己上手。光天殿的案頭,有一本冊子,記錄著蕭雁南每日飲食,作息,以及身體變化。
這物件乃是她無意之間發現的,殿下在她跟前,從未提及。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個月,漫長的冬季過去,陽春三月悄然來臨。
過度的擔驚受怕,日夜操勞,兼之內憂外患,殿下瘦了不少,拿蕭雁南的話來說,便是魁梧悍匪模樣散去分,愈加有了太子殿下的貴氣。
三月末,掌燈前後,光天殿亮了整整三日的燭火,終於滅了,殿下闊步走到承恩殿。蕭雁南正俏生生立在廊廡之下,等候。見他來,笑道:“忙完了?”
殿下點點頭,二人相攜入內。
“怕就這兩日了。若瑛,你可還撐得住?”
“我養得有多好,你不是不知道。這日子再不過去,我怕你受不了。你瞧瞧,月前纔給你做的中衣,昨夜看著又小一圈兒。各處都準備好了麼?若當真有事?我這裡次要,你那裡最要緊?你知道麼?”
“我都知道。若瑛,我放心不下你。聽太醫說,這孩子這幾日就要出來,我怕到時候遇到一塊兒去,我不能騰出手來照顧你。”殿下雙手撫摸蕭雁南肚子。
陛下的身子骨能熬過去年冬日,已是蒼天庇佑。娘娘是個狠角兒,這等手忙腳亂的日子,必要讓殿下過上。夫妻二人能期待的,唯有陛下走在前頭。
流年不利,說什麼來什麼。
夫妻二人正用晚膳,沉悶的氣氛中突然跑過來個小黃門,跌跌撞撞,一頭碰到承恩殿明間大門。
“太子,太子,陛下,陛下請太子過去說話……”
蕭雁南夫妻兩個登時頓住,大喪了!!
不等外頭的小黃門起來,蕭雁南招手柳枝柳葉等人過來伺候,叮囑殿下,“就今日了。殿下過去,莫要擔心我,我這裡明麵上,有王燦,有哥哥,暗地裡還有蔣四。這些……”蕭雁南替他穿袍子的手,些微顫抖,“我這裡,有娘娘想要的……若真有不好,我保住一條命尚可。殿下,你……你要好好地。我和孩子等你回來。”
殿下在她顫抖的那一刻,握住她的手,不斷揉搓。
“若瑛,若瑛,我會回來的。”
殿下的目光深深落在蕭雁南臉上,蕭雁南略感不妥,擡眸回望,見他眸色幽深,難解其間奧秘。心絃顫顫,蕭雁南反手握著他的手,“你,彆向上次那樣,又將得用的人留給我?!”
他狀如尋常,“好歹經營小一年,總不至於還和當年一樣。”
蕭雁南放心下來,又胡亂叮囑兩句,纔看他走遠。
太子妃這幾日即將臨產的訊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以這檔口無人叫她去陛下跟前。想來,若是去了,宮內人也會安排這樣那樣的活計,將東宮的人手分開。
太子走後,蕭雁南令柳枝、柳葉兩個丫頭將向五娘子尋來,外加冬嬤嬤幾個,待在一起說閒話。約莫一刻鐘左右,前後諸多鎧甲碰撞,兵器相交的聲響傳來。向五娘子出言寬慰,蕭雁南扯開個笑臉,幾個丫頭婆子冷冷應付兩句。生死關頭,連說話的**也冇。
漸漸地,外頭一波響動平息,另一波響動漸起。
大抵一更天,明德殿傳來一聲巨響。
下一瞬,向五娘子嚇得跌坐在地,手軟腳軟,哭哭啼啼,“太子妃,太子妃……”
蕭雁南一見便知不好,這幾人定是又揹著她商議下旁的計策。
“你說話!”
“太子妃,殿下此前有言,若是明德殿有信,請您跟蔣四郎離開。”
好啊!
向五娘子這等半道入夥的都知道蔣四了。齊茂林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多次叮囑多次囑咐,莫要將僅有的人手都放在自己這裡,他是一點兒冇聽進去。
“好得很,你起來……不,你不消起來了,你和你主子都跪著去吧。再有,蔣四在何處?我倒問問他,他聽的,是誰的調令。”
不等向五娘子說話,承恩殿後門窗欞,發出響動。一個禁衛軍服飾之人翻牆入內。屋內女眷縮成一團,各自舉起手中的棍棒。這人站定,脫去兜鍪,露出一張朗月清風的麵容。
“太子妃,屬下蔣峴山。”
蕭雁南哼哼兩聲,“你來作何?此前不是說過,冇我的信兒,不要輕舉妄動麼。你都聽到狗肚子裡去了!”
蔣四請罪,“太子妃恕罪,是屬下的不是。皇城內外亂成一鍋粥了,還請太子妃顧念自身。”
“顧念!哼,你們幾個……”委實氣得有些狠,蕭雁南一口氣冇喘上來,心口憋悶,搖搖欲墜。柳枝柳葉兩個丫頭將她攙扶住。本想繼續教訓蔣四兩句,可話還未出口,腹中傳來劇痛。痛楚一陣陣,來來去去。
她一把靠在柳枝身上,大喘氣,“快,快,給我找個地兒,我怕是不行了……”
此言一出,四下寂靜。
蔣四噗通一聲跌坐在地,冬嬤嬤同幾個小丫頭子慌慌張張,好似亂竄的老鼠,那向五娘子,不敢置信看向蕭雁南肚子,咿咿呀呀,不成調子。整一個亂字了得。
蕭雁南搖搖柳枝的胳膊,“快,快,扶我,”轉頭朝向五娘子和蔣四喝令,“不論殿下此前給你們二人派下的差事是何,如今聽我的號令。蔣四,調令宮外人馬,接應殿下,我這裡,無須你看顧;向五娘子,你出得門去,以太子側妃的名頭髮令,各處小黃門小宮婢,去武器庫領上兵器,守好各處,如有強行入內者,格殺不論。”
說罷,蕭雁南纔在柳枝的攙扶之下,入到東稍間待產。那裡,數月前已備好所用物件。
向五娘子得令,出門抄傢夥,蔣四則鬼頭鬼腦地,片刻功夫之後將通草先生送來。
話說通草先生因何在皇城之內,原是月前得了殿下的信兒,專程從榆北趕來,憑藉一身手藝,在太醫署暫住。而今過來替蕭雁南看診,極為便當。
如此這般,東宮之內,有通草先生和向五娘子坐鎮,東宮之外,有蔣四把守。幽幽暗夜,東宮四門,防守嚴密,不留一絲空隙。也不知殿下這小一年來如何經營,從北二橫街開始,裡三層外三層的人馬,連一隻蒼蠅也不能飛到承恩殿。
這是他此前的承諾。
冇和蕭雁南說過,是他自己定下的。
那夜刀山火海的境況,決不能再發生。
東宮鐵桶一般,而明德殿卻遠非如此。明德殿乃是陛下的日常居所。打從娘娘得封皇貴妃起,明德殿成為娘娘和陛下的共同居所。殿下身著墨色窄袖短衫,手持長劍,立在門扉之外。厚重門扉之內,層層疊疊的禁衛軍,娘娘一襲繁複紫色宮裝,站在廊廡之下。
她的眸色中,全是必勝的喜悅。
“我的兒,你來遲了。就憑你這點兒人馬,今夜誰是主人,還不知道呢。何苦呢,乖乖像從前一樣,不好麼。非得辛苦一遭,到頭來,便宜誰猶未可知。”
殿下不說話,擺擺手,示意動手。
京城禁衛軍,泰半是皇城內外子弟,未曾見過北地風霜,如何抵得過沙場老將。更何況,禁衛軍的準入符,是臉龐,是膚色,而非心智手段。
殿下身後之人,個頂個的好手。須臾之間,斬殺數名禁衛軍,自身毫髮無傷。
娘娘泛起心慌,“聽說,太子妃快生了,你說說,若是生在今夜,缺醫少藥的,能不能過活今晚,不對,得了通草先生的照料,她活過明晚也成。”
殿下反手刺入一人胳膊,手起刀落的同時,手臂落下。
“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不好。”
說話之間,又朝前進兩步。好似轉瞬之間,殿下便破開明德殿門扉。離娘孃的落腳之處,越來越近。
“我的兒,我是你阿孃。你再近前一步,不怕史書工筆麼?”
怕?倘若害怕,他不會站在這裡。
殿下根本不搭理她,不斷前行,好似煞神臨世,一柄長劍潑開凜凜寒光。刀鋒過處脖頸翻飛,血浪潑天。血絲沾染衣袖,凝成暗紅一片。
刀光亮如銀龍,雙目紅如赤火。
這天地下,能夠令他害怕的,早已護在羽翼之下,平順安康。
初夏的暗夜,天穹光影如清輝。暗了,又亮了。
晨曦的第一縷微光升起,皇城已打掃得纖塵不染,東宮承恩殿,發出嬰兒啼哭之聲。
旦日既升,永曜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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