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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齋異聞錄 第十七章 暖房內,寒言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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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雪凝確認趙靈芸平安後,便悄悄返回,不敢打驚動殷娘。

現在她深知,趙靈芸因為誤會而痛恨自己。

自己的話,她是聽不進去的。

要喚醒一個沉淪於仇恨深淵的人,自然需要此人的朋友。

宋雪凝立刻尋到柳青,將趙靈芸的下落和現狀告知。

柳青聞言,臉色瞬間煞白,手中的書卷“啪”地落地。

她並非僅是驚恐,更是心痛與焦灼。

“她竟在那裡!與那些邪物為伍?”柳青聲音微顫,卻極力保持著鎮定。

她抓住宋雪凝的手。

“雪凝,我必須去見她!靈芸她本性不壞,隻是一時被痛苦和妖人蠱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萬劫不複!”

“事不宜遲!”

二人立刻來到魏家古宅。

魏家古宅陰氣森森。

柳青身子不住發顫,但是咬緊牙關,壓製恐懼。

宋雪凝觀察了一番,沒有看到殷娘,這才帶著柳青進去。

“靈芸姐姐!”

暖房內,醉綺羅妖豔盛放,枯骨蝶磷光閃爍。

柳青一眼便看到了花叢中的身影。

趙靈芸正神情專注地擺弄著蟲繭。

柳青看到這個場麵,嚇得花容失色。

手中的燈籠險些掉落在地。

“你怎麼會在這裡?大家都在找你。你爹都快急瘋了!”

趙靈芸身形一僵,緩緩轉過身。

看到柳青,她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波動,似是愧疚,又似是脆弱,但旋即被更深的冰冷漠然覆蓋。

“找我?找我做什麼?是想來看看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好讓你們這些完好無損的人,更能心安理得地施捨你們的憐憫嗎?”

“靈芸,你胡說什麼?你這話多傷柳青的心!”宋雪凝厲聲喝道。

“不要你管!滾開!”

宋雪凝指著那些妖異的醉綺羅和正在孵化的枯骨蝶質問:“你看清楚!這些東西,就是害了你,害了張小姐、李小姐的元凶!你現在卻在幫它們繁衍壯大,你這是在做什麼?”

趙靈芸非但不懼,反而揚起下巴,帶著一種病態的驕傲:“是又如何?它們給了我力量!隻有它們懂我的痛苦!”

柳青上前一步,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強忍著沒有落下:“靈芸姐姐,你看看我!我是柳青啊!我們自幼一同長大,賞花作詩,你忘了麼?是,我們無法感同身受你的切膚之痛,但我們心疼你!真正的幫助,是帶你走出深淵,不是看著你在泥潭裡越陷越深!你也是受害者,為何要變成自己曾經最憎恨的模樣去傷害他人?你清醒一點!”

“清醒?”

她猛地尖叫起來,聲音淒厲而怨毒: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清醒過。你們不懂。你們什麼都不懂。”

她指著自己那張可怖的臉,衝著柳青和宋雪凝歇斯底裡地咆哮道:

“你們懂我的痛苦麼?你們知道我每天晚上從夢中驚醒,摸到自己這張臉時,是何等的絕望嗎?你們知道我走在街上,那些人鄙夷的眼神,像多少把刀子在剜我的心嗎?隻有殷娘姐姐……隻有她才真正明白我的痛苦。是她收留了我,是她給了我複仇的力量!”

趙靈芸神情癲狂:

“憑什麼?憑什麼我們生得美貌就要遭人嫉妒,被毀了容就要被人當成怪物一樣憐憫和唾棄?那些用眼神淩遲我們的人,他們才該受到懲罰。我要幫殷娘。我要讓所有人都嘗嘗我的痛苦。我要讓她們也知道一夜變醜究竟是什麼滋味!”

柳青踉蹌著後退兩步,淚水決堤而出,哽咽道:“所以你就要助紂為虐?”

“助紂為虐?”趙靈芸彷彿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她狂笑。

眼淚都流了出來。

“不,這是新生!”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

“殷娘姐姐答應我了,隻要我幫她培育出足夠多的孩子,隻要等到月圓之夜,她就能用無上秘法,幫我恢複容貌。”

“甚至比以前更美。”

而宋雪凝終於明白了。

這個紅顏劫最可怕的地方,不是毀人容顏,而是誅心。

它能精準地捕捉到受害者心中最深的絕望與怨恨,然後將其催化放大,將一個無辜的受害者轉化為一個新的施害者。

這是怨唸的瘟疫。

柳青痛心疾首,但是保持著清醒,克製地提醒道:“那殷娘若真有此等逆天本領,何須利用你做這些陰損之事?就算她能幫你,為何先讓你毀容?她不過是在利用你的痛苦達成她自己的目的!屆時隻怕你容顏未複,魂魄卻早已被這些邪物吞噬殆儘了!”

宋雪凝凝望著趙靈芸,一針見血道:“趙靈芸,你口口聲聲說厭惡以貌取人,可你現在做的,不正是以美貌為標準,去審判和懲罰他人嗎?你和那些你憎恨的人,又有何本質區彆?殷娘給你的不是新生,是束縛你靈魂的枷鎖!”

趙靈芸臉上瘋狂的神色出現瞬間的恍惚,但是立刻又變得更加癲狂。

突然,宋雪凝聽到外麵有動靜,估計是殷娘,便拉著柳青暫時離開。

柳青走遠後,建議道:“必須立刻告知趙伯父靈芸的下落,不能再讓他承受失蹤之痛。或許……或許趙伯父能有辦法喚醒她。起碼讓趙伯父知道趙靈芸沒有失蹤。”

宋雪凝點頭讚同:“理應如此。我們這就去趙府。”

二人稍作整理,便匆匆趕往趙府。

趙員外聽聞女兒有了訊息,激動得站立不穩。

“在哪裡?我的靈芸在哪裡?”他猛地抓住宋雪凝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

宋雪凝忍著手臂上的疼痛,簡要將魏府古宅的位置和趙靈芸的情況道出。

趙員外此刻隻想立刻見到女兒,哪還顧得上細究緣由,當即命家丁備轎,親自前往。

一行人趁著天色未完全黑透,急匆匆趕到城南那座廢棄的魏府。

殘破的門楣上,“魏宅”二字在暮色中更顯陰森。

“靈芸!靈芸!爹來了!你在哪兒?”趙員外不顧一切地衝進院內。

他們徑直走向那座暖房。

然而,暖房內空空如也。

不僅不見趙靈芸的身影,連那些妖豔的醉綺羅、孵化枯骨蝶的蟲繭,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存在過。

地麵乾淨得異常,連一片落葉都沒有,更彆提有人活動的痕跡。

像是剛砌成暖房一樣。

顯而易見,打掃線索的人不想讓他們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怎麼會這樣?明明幾個時辰前還看到靈芸在這裡。”柳青驚愕道。

宋雪凝心中一凜,意識到殷娘已察覺被窺探,所以迅速轉移了地點。

趙員外到處尋找,拚命呼喚女兒的名字,回應他的隻有冷風的嗚咽。

最終,他癱坐在地,老淚縱橫。

家丁們慌忙將他扶起。

回程的路上,趙員外一言不發,時不時地看向宋雪凝。

宋雪凝和柳青回到忘憂齋。

“怎麼會這樣……”

柳青喃喃自語。

此時,宋正卿回來了。

他這些天四處奔走,動用所有人脈關係,總算是查到了殷孃的部分身世。

這些身世,或許能揭開紅顏劫的秘密。

女老闆本名叫素心,到京城來之後改名為殷娘。

素心是外地人。

她有一個丈夫。

丈夫叫林文遠。

此人是新科的進士,在禮部謀了個主事之位。

前途看好。

在十年之前,他隻是京城外一個窮困潦倒的窮秀才。

而素心,是鄰村一個小康之家的女兒。

雖非大富大貴,卻也模樣清秀,小家碧玉。

說親者絡繹不絕。

素心不顧父母的激烈反對,嫁給了當時一無所有的林文遠。

婚後生活清苦。但是夫妻舉案齊眉。

素心變賣了自己所有的嫁妝,沒日沒夜地做著繡活,熬壞了一雙原本水靈的眼睛。

這才勉強換來筆墨紙硯,支撐著丈夫的求學之路。

整整十年,她未曾為自己添過一件新衣,買過一盒胭脂。

林文遠深深感動。

在素心二十歲生日,他囊中羞澀,隻得削了一支梨木簪送給素心。

那簪子做工粗糙,簪頭卻細細地刻了一朵小小的素馨花。

馨花倒是講功夫,沒有耐心的話根本刻不出來。

他握著她的手,鄭重發誓:“素心,如今我身無長物,唯以此簪為憑。待我金榜題名,定讓你頭戴鳳冠,霞帔加身,享儘這世間榮華。”

那支粗糙的梨木簪,自此便被素心視為性命。

日日佩戴,從不離身。

後來,林文遠果真高中。

十年苦讀,一朝功成名就,成了人人稱羨的林大人。

素心以為,終於苦儘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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