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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齋異聞錄 第九十六章 一彆之後,再無骨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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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雪凝無法阻止老婦人登上那艘船。

老人上船之後,既可以和她的女兒相見,又可以扔掉這段讓她痛苦的回憶。

對老婦人來說,何樂而不為。

所以宋雪凝隻能眼睜睜看著烏篷小舟載著她消失在濃霧深處。

可是宋雪凝更加害怕。

因為她擔心她哥哥也會像這個老婦人一樣。

受失去親人痛苦折磨的人何其多,宋正卿隻不過是其中一個。

而一般人身邊有許多親人,除了逝去的這一位,還有其他的。

可是宋正卿不一樣。

父母雙亡之後,所有的親戚都不敢與他們來往。

宋正卿身邊隻有宋雪凝這一個親人。

所以可能他的痛苦更加深刻。

宋雪凝失魂落魄地回家。

……

次日,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王衙內偷偷跑出來喝茶。

一個人無聊,自然要帶上他的跟班。

眾人又來到那家說書的茶館。

最近王衙內雖然被他父親痛罵了一頓,但是他用渡亡舟撈了不少錢,所以心情非常愉快。

身邊的這些狐朋狗友對他自然是一番吹捧。

王衙內更是開心。

突然有人衝著王衙內這邊大聲叫罵。

“錢滿倉!你給我出來!彆以為躲在王衙內背後就沒事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弟弟死了,這筆賬就得你來扛!”

王衙內望去,看到幾個麵相凶惡的漢子堵在茶館門口。

為首的一人滿臉橫肉,手裡提著浸了油的木棍,指名道姓要錢滿倉出來。

王衙內眉頭一皺,重重放下茶杯。

錢滿倉的確是他的跟班。

此刻,錢滿倉正縮在王衙內身後,臉色慘白。

“怎麼回事?好不容易出來喝趟茶,好心情都被他們破壞了。”王衙內不耐煩地問。

錢滿倉哭喪著臉,哆哆嗦嗦地回答:“衙內,是我那不爭氣的弟弟。說出來丟人。他好賭,在外麵欠了賭坊二百多兩銀子。前幾天他想不開,上吊了。現在這群債主就來了,逼我還錢……”

王衙內一聽,頓時火起:“你弟弟欠的錢,憑什麼找你要?”

為首的壯漢冷笑一聲,棍子往地上一頓:“父債子償,兄債弟還!天經地義。弟弟死了,自然是哥哥來還錢。”

錢滿倉抱住王衙內的腿哀嚎:“衙內,您救救我!我哪有二百兩銀子啊?我這些年給您當牛做馬您是知道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人死債消,你不還錢,他們又能奈你何?”

“不幫我弟弟還錢的話,他們就要把我弟弟的屍體挖出來鞭屍。”

“鞭屍就鞭屍唄,鞭的又不是你。你和你弟弟感情很好嗎?”

“很好?談不上。”

“那不就得了。”

“我那弟弟,他的確不成器。活著的時候儘給我闖禍,死了還留這麼大個爛攤子!我也以為他死了,我會很開心,可是他死了之後,我發現我很傷心。可他,畢竟是我唯一的親弟弟啊。我不忍心他的屍體被挖出來,更不忍心他被鞭屍。可是我也沒有錢還。唉,這個狗雜種。”

他說著竟悲從中來,涕淚橫流。

周圍的跟班們都看著王衙內,等著看他如何處置。

王衙內起初也是一臉厭煩,可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

痛苦……

真正的痛苦……

渡亡舟渡的,不就是這些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苦命人嗎?

一直以來,他組織的祈福大會多是演戲。

他找人假扮渡亡舟,在湖裡裝神弄鬼。

反正那些交了錢的人十有**登不上船,事後便用“心不誠則神不靈”搪塞過去。

可如今,一個真正痛苦到極致的人,就跪在他麵前。

這不是正瞌睡有人送枕頭嗎?

如果他親手把錢滿倉送到渡亡舟上,那他的號召力不就更強了,就可以撈更多錢了。

真是美哉!

他清了清嗓子,換上悲天憫人的神情,將錢滿倉扶起來:

“錢滿倉啊,你的苦,本公子都看在眼裡。你那弟弟雖有錯,但畢竟血濃於水。你的這份思念與痛苦,連湖神都感受到了。”

他壓低聲音:“今夜,本公子就破例一次,親自為你向湖神祈福,讓你登上真正的渡亡舟,去見你弟弟最後一麵。把你想說的話、想罵的話,都當麵告訴他。等見了麵,了了心願,你心裡的苦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到時候你心裡就會忘記他,就不會在乎他,你也不用一邊傷心弟弟的死,一邊替弟弟還錢了。”

“衙內,您說的是真的?”

“本公子何時騙過你?”王衙內拍拍他的肩膀,一副義薄雲天的模樣。

他又轉向門口的債主,笑道:“這錢,錢滿倉肯定會還,但不是現在。你們也看到了,他現在神誌不清,就算打死他也拿不到一個銅板。不如寬限他一夜,等他見了亡弟,解了心結,神智清明瞭,我們再談還錢的事,如何?”

債主們麵麵相覷,不敢把王衙內得罪狠了。

他們也明白逼死錢滿倉沒好處。

為首的壯漢想了想,衝錢滿倉惡狠狠道:“好!看在王衙內的麵子上,就給你一夜時間!明天一早我們再來!要是還不了錢,彆怪我們不客氣!”

說罷,一群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當晚,濃霧再起。

王衙內帶著幾個心腹和失魂落魄的錢滿倉來到湖邊。

他心裡也有些打鼓,不知那傳說中的渡亡舟是否會因錢滿倉的痛苦而現身。

錢滿倉站在冰冷的湖水邊,腦海中全是弟弟的影子。

小時候奶聲奶氣喊“哥哥”的模樣。

長大後偷錢跪地發誓再也不賭的樣子。

最後是懸在房梁上、麵色青紫的慘狀。

“弟弟啊,你為什麼要這樣啊!”他跪倒在泥地裡,痛哭流涕。

不知不覺間,那艘漆黑的烏篷小舟再次出現。

船頭那道披蓑戴笠的模糊身影靜立著,彷彿已等候千年。

王衙內和跟班們嚇得魂飛魄散,麵如土色。

他們一直以為這隻是騙錢的幌子,誰曾想竟是真的!

錢滿倉癡癡望著船,喃喃道:“弟弟,是你來接我了嗎?”

小舟緩緩靠近。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進冰冷的湖水,向船走去。

那船載著他調轉方向,再度融入無邊濃霧,消失不見。

王衙內一行人嚇得撒腿就跑。

第二天,錢滿倉照常來伺候王衙內出門遛鳥。

王衙內見他神情悠然,與昨日判若兩人。

王衙內心想:還真是邪門啊。

他們在街上閒逛,又碰見了昨日的債主。

“錢滿倉!錢呢?!”為首的壯漢將木棍重重敲在桌上。

錢滿倉抬起頭,一臉莫名其妙:“幾位爺,一大早的,找誰呢?什麼錢?”

壯漢氣得吹鬍子瞪眼:“你還裝蒜!你弟弟欠我們的二百兩!你昨天答應今天還的!”

錢滿倉表情更加困惑:

“這位爺,你們怕是認錯人了吧?我爹孃就生了我一個,從小到大,何曾有過什麼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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