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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砥 第67章 波瀾初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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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的靈柩在一種近乎壓抑的靜默中下葬了。冇有盛大的儀仗,冇有過多的哀榮,隻有少數故舊門生執紼相送。墳塋選在許都城外一處僻靜的山坡,背倚蒼鬆,俯瞰著這座他為之耗儘心血、最終卻吞噬了他理想的城池。

葬禮上,陳暮見到了許多熟悉又陌生的麵孔。有人麵露悲慼,眼神卻閃爍不定;有人沉默寡言,眉宇間凝結著兔死狐悲的驚懼;亦有人,如光祿大夫郗虛,遠遠站著,麵無表情,隻在棺木入土時,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旋即恢複古井無波。

崔林作為尚書令,主持了儀式,唸誦祭文時聲音平穩,卻始終避免與陳暮等帶有鄴城背景的官員視線接觸。一種無形的隔閡,如同初冬的薄冰,在許都的官僚體係中悄然蔓延。

陳暮身著素服,立於送葬人群的邊緣。他心中悲涼,更多的卻是一種冰冷的清醒。恩師用死亡劃下的這道界限,讓許多原本模糊的立場,變得清晰起來。他感受到來自不同方向的打量,同情、猜忌、審視、乃至隱晦的敵意,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葬禮結束,人群沉默地散去。陳暮最後望了一眼那方新立的墓碑,轉身走向馬車。車簾落下,隔絕了外界的視線,他靠在廂壁上,閉上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方冰冷的砥石。他知道,荀彧的時代結束了,而屬於他的風暴,纔剛剛開始。

回到尚書檯,氣氛愈發凝滯。曹操那封斥責公文像一道鞭影,懸在每個人頭頂。崔林不敢怠慢,立即組織人手,重點覈查南陽、汝南、潁川三郡的物資文書。

然而,阻力比預想中更大。不是明目張膽的對抗,而是無處不在的拖延、推諉與“疏忽”。

“陳侍郎,您要的南陽去歲秋糧轉運細目,庫吏說一時尋不見,許是歸檔時放錯了地方……”

“潁川郡的軍械損耗記錄?哦,負責此事的王主事告病回鄉了,歸期未定……”

“汝南那邊回覆,郡內遊俠滋擾,案牘保管不善,部分文書受潮黴變,正在晾曬整理……”

種種藉口,冠冕堂皇,讓人抓不住錯處,卻有效地遲滯著覈查進程。陳暮心知肚明,這是許都舊有勢力在用自己的方式,迴應鄴城的壓力,也是在試探他這個新晉侍郎的斤兩。

他冇有發作,隻是每日埋首於堆積如山的卷宗之中,將能找到的每一份相關文書都親自過目、覈對、摘錄。他的值房內,燈火常常亮至深夜。他在用自己的勤勉與縝密,對抗著這無形的軟釘子。

這一日,覈查會議上,一位資深的郎官,姓李,素與幾位漢室老臣走得近,在討論到一筆撥往汝南的“治安維穩”款項時,語帶機鋒:“陳侍郎年輕有為,目光如炬。隻是這錢糧調度,牽涉甚廣,有時看似指向東,實則意在西南。若一味拘泥於紙麵,恐失之偏頗,徒勞無功啊。”

這話隱隱指向陳暮的出身和立場,暗示他不懂許都水麵下的規則。

陳暮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李郎官,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李公所言甚是。水麵之下,或有潛流。然,職責所在,便是要將這紙麵之上的脈絡先理清楚。潛流因何而起,流向何方,終需證據說話。若因畏難而視而不見,或因臆測而妄下論斷,纔是真正的失職。”

他不卑不亢,將“潛流”二字點破,卻又牢牢扣住“證據”與“職責”,讓對方蓄力的軟拳彷彿打在了棉花上。李郎官麵色微僵,訕訕不再多言。崔林輕咳一聲,打了圓場,會議在一種微妙的張力中繼續。

夜色深沉,光祿大夫郗虛府邸深處,一間門窗緊閉的密室。

燭火搖曳,映照著幾張神色凝重的麵孔。除郗虛外,尚有兩位在清流中頗有聲望的老臣,以及一位身著內侍服色、麵色白皙的中年宦官。

“荀文若一去,鄴城那位,怕是再無顧忌了。”一位老臣歎息道,聲音帶著顫巍巍的老態。

郗虛冷哼一聲,把玩著手中的玉如意:“他幾時有過顧忌?如今借南征之名,行清洗之實,那陳暮,便是他插在尚書檯的一把刀!”

“那把刀,似乎磨得挺快。”另一位老臣憂心忡忡,“近日他覈查三郡文書,錙銖必較,怕是不找出些‘實證’,不會罷休。滿伯寧那邊,似乎也嗅到了什麼,城西那邊……近來不太平。”

那中年宦官尖細的嗓音響起,帶著陰柔的冷意:“宮裡也不安生。蘭台、東觀那邊,幾次用度都被仔細覈驗過,雖未查出什麼,但……終究是隱患。陛下近日,亦是憂思難解。”

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曹操的壓力,陳暮的步步緊逼,滿寵的暗中調查,像幾道繩索,正在緩緩收緊。

“不能再等了。”郗虛將玉如意重重放在案上,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必須給他找點麻煩,讓他自顧不暇。那把刀,不能讓他輕易落下。”

“大夫之意是?”

“他不是盯著南邊和那幾個郡嗎?”郗虛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那就讓他看個夠!找幾個‘懂事’的,在汝南、潁川邊界,鬨出點動靜來,規模不大不小,正好能上達天聽。再把風聲放出去,就說……是荊州方麵,不滿曹司空壓迫,暗中聯絡北方義士,欲清君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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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看向那宦官:“宮內,也要動一動。找個由頭,讓陛下對尚書檯的效率表示‘關切’,尤其……是對那位陳侍郎經手的事務,表示些許‘不滿’。分寸要拿捏好,隻需讓他感到掣肘便可。”

“此計甚妙!”老臣撫掌,“一來可混淆視聽,將水攪渾;二來可試探鄴城反應;三來,也能讓那陳暮疲於奔命,若他應對失當,便是現成的把柄!”

燭火劈啪一聲輕響,映照著幾張在密謀中顯得格外幽深的臉孔。一場針對陳暮,更針對曹操清理意圖的反擊,在暗夜中悄然佈局。

陳暮回到值房,已是身心俱疲。白日裡與同僚的言語機鋒,覈查中遇到的種種阻礙,都耗費著他的心力。窗外月色清冷,灑在寂靜的庭院中。

他攤開輿圖,目光再次落在汝南、潁川與南陽之間。李郎官那句“看似指向東,實則意在西南”莫名在他腦中迴響。是單純的譏諷,還是……某種暗示?抑或是故佈疑陣?

他鋪開紙張,將近日所有可疑的點——宮苑款項、永昌貨棧、南方哨探、汝南遊俠、乃至荀彧死後許都的人心浮動——一一列出,試圖尋找其間可能存在的、更深層的聯絡。

思緒紛亂如麻。他閉上眼,深深呼吸。指尖觸碰到懷中那方砥石,那沉甸甸的、冰涼的質感,彷彿帶著某種定力,緩緩注入他焦灼的內心。

“持正守心……”恩師的聲音跨越時空,再次響起。

他猛地睜開眼。是了,無論對手如何佈局,無論水流如何湍急,他隻需牢牢抓住自己手中的“正”與“心”。證據,規則,職責。這便是他的砥石,他的根基。

他重新提筆,不再試圖立刻串聯所有線索,而是開始分門彆類,製定清晰的應對策略:

1.對宮苑線與永昌貨棧,繼續暗中關注,藉助滿寵之力,收集更確鑿證據,暫不輕動。

2.對三郡物資覈查,排除乾擾,穩步推進,以詳實數據迴應鄴城質詢。

3.對可能出現的“意外”事件,保持警惕,預先思考應對方案。

4.對許都內部的人心向背,靜觀其變,不主動結盟,亦不輕易樹敵。

思路漸漸清晰,心中的紛擾也隨之沉澱。他知道,自己送出的那封密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必然會引起波瀾。而在波瀾真正到來之前,他需要做的,是讓自己變得更穩,更沉。

他吹熄了燈,唯有月光透過窗欞,照亮案頭那方沉默的黑色石頭,以及它旁邊,那份剛剛寫就的、字跡堅定清晰的策略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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